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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智宇学长文集
前言部分
深邃之思想,纯粹之灵魂——我所了解的柳智宇学长
——2017年12月25日 中国.湖北.武汉.华中科技大学【陆秋宇】
正文部分
读到自己高二写的这篇文章
——2005年 中国.湖北.武汉.华中师大一附中
远慰风雨夕
——2006年7月 斯洛文尼亚.卢布尔雅那.第47届IMO前夜
我在大学的成长历程
——2009年 中国.北京.北京大学
柳智宇学长在北大耕读社
——2006年~2009 中国.北京.北京大学.耕读社
《大学》与大学精神
——2009年11月10日 中国.北京.北京大学
如何成为一个有思想的人
——2009年 中国.北京.北京大学.
我理解的爱情
——2010年5月 中国.北京.龙泉寺
尾声部分
天才的出走
——2015年 中国【蒋方舟】
===================前言部分=====================
深邃之思想,纯粹之灵魂——我所了解的柳智宇学长
——2017年12月25日 中国.湖北.武汉.华中科技大学
陆秋宇
初识柳智宇学长,是在2012年冬,彼时我还沉浸在成功考入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的喜悦中,了解到了这样一位前辈的传奇经历,可以说是对我影响极深的,我现在的价值观,有一部分是基于与其神交后所建立起来的,当然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说明这位学长的经历。因为除了IMO金牌得主,北大数学系高材生,著名作家蒋方舟的梦中情人,放弃MIT出家这些标签之外,希望能让大家了解到一个真实的柳智宇学长。
2001年,进入武汉市武珞路中学学习。
2004年,进入武汉市华中师大一附中学习,理科实验班数学组。
2005年,任华中师大一附中学生科学院院长。
2006年,代表中国参加第47届IMO竞赛,以满分摘得金牌,并列世界第一。
2006年,保送进入北京大学数学系学习。
2008年,任北京大学耕读社社长。
2010年,申请麻省理工学院数学系并以全额奖学金被录取。
2010年,进入北京市西山龙泉寺,成为一名修行居士。
2012年,正式出家,法名贤宇。
我曾经在高二的时候担任过学生科学院的副院长,也因此有机会读到了柳智宇学长的亲笔论文,但是当初只留了些印象,现在回忆起来,他获得科技创新奖项的《幂数列求和纵横引论》,也许只是一篇稍微学的深入一点的北大数学系本科生便可以完成的文章,而他人由于完全不懂而造成的过高评价,也确实没有必要。听说他在参加IMO之后,在斯诺文尼亚的酒店里看到盆栽中的蚂蚁,心中升起对生命的敬畏,顿觉此学长非一般人,本想进一步了解,但由于种种机缘,便搁置了。
后来我高考失利进入华中科技大学,在大二开学伊始,陷入了无比痛苦的抑郁状态,最终在读完能找到的所有柳智宇学长的文章,深切地重建了我的价值体系,下定决心从光电学院转入物理学院,如今才有机会重读其文章,在此必须表达我的敬意和谢意。
更多的文字都是个人的体会,不必多言,在此我只是花了一个晚上整理了柳智宇学长的几篇文章,在此发布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一个鲜活的灵魂,并无贬低学长的天分和努力,更无吹捧学长的高尚和特立独行,因为在我看来,我和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我也许此生都无法达到其境界。我不做评判,只发表我的个人意见,希望大家能独立思考并得到自己的结论,我尊重每一个独立思考和讲理性的个体。
他不是神,也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那些符号和标签,只会阻碍他人了解他而已。
也许有人想问,我为何在这篇文字中始终用柳智宇学长这个称呼?他已经看破红尘,放弃俗世了,再以俗名称呼,是否不妥?
确乎不妥,但是请允许我怀着谦卑使用这个称呼,正如文章的标题一样,他是我在现实中所了解到的最深邃的思想,最纯粹的灵魂,也许他在数学上的天赋并不能到达伽罗华的地步,所以世人称其为天才,只是浮躁社会的追捧罢了。又有几人能够深入了解柳学长的内心,认真读完他的每一个文字呢?我承认我无法做到,再加之我的信念: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相互理解的,所以我用了“了解”这个词。
遗憾的是,大多数人仍然在追求功名,无论是最浅薄的金钱和名誉,或是稍微高尚一些的工程和科学成就,深远名声。我在这里无意批判任何一种生存方式,虽然我确实推崇柳学长淡泊的精神,但是显然如若全社会都推崇这种精神,这种主义,社会也无法发展,一定的功利性才是人类长久发展的动力。价值观无关对错,但是我不能容忍的是有人在消费柳学长的孤独和至高。
他只是一个人,一个孤独且易受伤的灵魂。
他只不过做了一个自己的选择,为何要批驳他“辜负祖国的培养,愧对社会”呢?
请尊重每一个人,请尊重每一个选择。
正如尊重头顶的灿烂星河和心中的道德准则一样。
他走出了半生,归来仍然是那个领奖台上拥有最纯净眼神的少年。
=======================正文部分=======================
读到自己高二写的这篇文章
柳智宇
读到自己高二写的这篇文章,非常有感触。看到当时的自己真的很可爱,又看到社会的悲哀。那时读了不少书,很有灵性,但依然遇到这么多的苦恼。我的生命现实和究竟的意义何所安顿呢?在义理上可以解决,在实际中却难以解决。道理懂得不少,也很好,但身边没有同行的保护,无法产生强大的力量去坚持自己的理想。心中总有怀疑,来自社会,也来自于自己。
前记——
数学联赛已经一个星期了,我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回忆一个星期前的经历,已经有些模糊了.于是作个总结,不要让这段难得的经历白白过去.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困境,一次又一次地超越自我,我的心态起伏从没有如此之大,得到的历练从没有如此之多.最后两个星期,我没有去找心理老师,因为我知道,最后的路,只有靠我自己来走.我感到意识深处总有一种怀疑,一种强迫的不安,每当我刚刚克服一种消极的念头,它就会把另一个消极的念头推到我面前,让我疲于奔命.要克服它,我只能靠心灵最深处的力量.有时,像来了一股波涛,一切的不安与怀疑在顷刻之间被卷走,心里一片明静,可不久,消极的念头又慢慢地滋长,重新占据了我的意识.在这来来去去的争夺之中,我得到了很多的启示.
九月初的时候,我的心态很好,连续几次模拟考试中都是第一,有一次还得了满分(这是我第一回在模拟考试中得满分.)这时我做题就像呼吸一样自如,心中没有刀枪棍棒,只有一片茫茫的蓝天,一股涓涓不断的细流.这是自我超越的结果,从前我做题的时候,总害怕做错,强迫自己每做一题检查好几遍,整场考试慌乱不已,虽然也可能有很好的发挥却,总是提心掉胆的.只到我彻底地把做题当作一种享受,这种情况就不再出现了.前因后果我已不关心,我所关心的,只是动作.我享受现在而不是畏惧现在,于是注意力空前地集中.当考试已经成了一种享受,它还能给我什么消极影响呢?
在这段时间里我参加了物理,化学的初赛.我知道在这些比赛中我得一等奖几乎不可能,但每一场比赛我都用心准备,只为多参与竞争,积累一些经验,这段时间我每天傍晚去打羽毛球,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寻找机会,参与竞争.我把竞争当作一种享受,于是它不再是残酷的竞争,而成了一种艺术,一种游戏.我还用心理方法把考试和飞翔联系起来,想象考试是一次飞翔,我在高空中俯瞰万物,在长风中奋力搏击.于是考试不再是对自我的压抑,而成了一种实现自我的机会.
可后来却出现了一些波折,先是感冒了,那一天正是化学复赛,硬挺着把试卷做完。以后一段时间做题的正确率大大下降.等病好了,有一次考试的时候二试的一道不是很难的题我却很长时间没有做出来。一道题做不出来不要紧,要紧的是这让我对自己的心理调节能力产生了怀疑。做不出来题的时候我慌了神,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后来在最后五分钟做出来了,可是慌张得做出题的那种感觉,那种记忆,已经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时时畏惧它再次出现。而这反而使这种现象更容易出现了。其实简单题做不出来的现象,以前也曾出现过,这时我往往会越来越紧张,于是更做不出来。后来看了答案,或者突然发现的窍门,做出来了,我就会很自责。于是曾经有一段时间什么题都做不出来,心理调节也没有多少效果。幸而这时我到香港去参加夏令营,两个星期之后回来,对这段记忆已经遗忘了,接下来就很少再出现这样的现象。
顺便说一下,这段时间我经常耳鸣,好像第一次是八月底的一天,之后只要一想到耳鸣这见事,耳鸣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好在并不是很严重的耳鸣,因此对我影响不大。这段时间我打羽毛球时总是发球失误。化学比赛大概只有四十多分,比去年高不了多少。这对我是一次打击。在参加化学比赛之前,我已经跟蒋老师说过,把物理复赛的名额让给物理组没考好的同学,原因很简单,我看到一个物理组的同学因为初赛失误而悲哀失望的表情。我想如果我不把名额让出去我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看到我的同学因为一次失误就失去机会,我怎能不做点什么?这个名额对我来说不重要,对他来说,却可以决定命运。让了就让了,我只是听凭我的良心,这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然而当估完化学比赛的分数,我倒真有点悲哀了。我想这次化学大概考了,以后呢?物理复赛我又不参加,如果数学比赛再失误呢?我将怎么办?
我每天傍晚在操场上散步,看夕阳,看蓝天,看白云,这是我与自然直接对话的机会,我的很多困惑都在这时解开。这一天的傍晚,我静静地走,静静地想,似乎很多东西想清楚了。失败对我有意义吗?有的。成功对我有意义吗?也有。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优秀,我不管走上怎样的人生道路,都会是一个优秀的人。我还有什么还畏惧的呢?
后来的一天,蒋老师告诉我,他到教委报名的时候,教委的人听说了我的情况,很感动,送给了我一个名额,于是我又可以参加复赛了。一切都已经想清楚了,我听完十分平静。可过后却非常振奋。这个“感动”背后是什么呢?是良知,是关怀,这是我一年以前一直在寻觅,可是却一直没有得到的。父亲告诉我,物理复赛弄到名额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个“感动”未必有其事,可我却坚信这是真的,不,这一定是真的。这个世界不只有利益,这个世界上还有良知!
物理比赛的前一天,我打完羽毛球回家,从操场的草地上穿过。看见天上粉红色的云,月光照着我的头顶,傍晚一片宁静,我似乎突然间悟到了什么。第二天的物理复赛心态奇佳,感觉做题时心理没有一点波折,完全是一种享受。我在札记里这样写到:
秋天的风,让人有种奔跑的冲动.
让我跳跃啊,迎风扑动的衣衫.
让我飞翔啊,空中旋转的彩带.
远山,近树,舞着同样的绿叶.
物理比赛她来了,红衣,笑着,不像网上见到的,带着那么重的忧伤."加油""加油"。再看一眼太阳,我走进教室,在心里默默祈祷.白云,保佑.没带来什么,也没带走什么.就像昨天傍晚,我在月下的草地上轻轻走过.月亮,就快圆起来了.
粉红色中略带橙色的云,在我头顶的微风与月光中缓缓流过.
“她”是高三物理组的学生,与我并不熟悉,我只是看了她的几篇文章,认为她很优秀。此前的一次天天唱,我主动要求教刘欢的《从头再来》,想用它去安慰在物理和化学比赛中没考好的同学。“在物理化学比赛中有些同学没考好,我想祝福他们,愿他们从头再来,一次竞赛不是生命的全部,生命中永远都有希望,永远都有坚持下去的理由。这首歌在我消沉的时候曾经帮助过我,我在这里把它献给在座的各位。”那时候,同学们认真的听着,我们一起跟着音乐轻唱,我看见有人在抄黑板上的歌词。在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一些对我的情绪产生影响的事,但因为种种原因这里略去。我发现,一次真诚的谈话可以化解很多误会。
有很多事,对我来说很小很小,小到只是一念,但对别人却能产生很大的影响,正因为如此,我自己也收到良心的回报。善是不分大小的。我对实习老师叫声“老师好”,这对我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我想,一个老师在职业生涯中听到的第一声“老师好”必定是难忘的,因为这是对他职业选择的认同。我这声“老师好”不管作用是大是小,它对刚刚走上职业道路的老师来说毕竟是有益的。我的一个很小的,甚至是习惯性的举动,可能会让他,让我,得到很大的安慰。
一次又一次的困境与超越,我并不感到自己是在随波逐流,听凭情感的左右,相反的,我感到自己是勇敢的水手,始终牢牢抓紧着自己的小船,让并它始终面朝大海深处。我同时有是一个探险家,要去探寻大海的奥秘,我告诉自己,我要去探寻人的心灵世界,于是我此刻的欢乐与悲哀,希望与绝望都充满了意义,我得以从身外的角度来反观自己,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奥秘。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得勇敢和沉着,大海终会向我敞心扉的。
九月初的一天傍晚,我一下子想起了很多。我想起我历经失败却从来没有被打倒,一直到现在,我感到奇迹一直是属于我的,我经常在最后一刻绝处逢生。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支持着我,不是一种简单的目标,而是一种潜藏在心底的强烈的渴望。可它到底是什么呢?使我一次又一次挺下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接着想下去,我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看关于熊猫的电视,也忘记了是电影还是动画片,只是当时的情景记忆地非常清楚。在故事的最后,我看见一片战火之中,被囚禁在铁窗之中的熊猫充满恐怖的脸。一片硝烟,就什么也没有了,那时我哭了出来。
似乎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对善这个概念有很强的感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谁能弄个明白?为国家为社会甚至为学校利益不惜一切就是善吗?学习成绩好就是善吗?外界强加给我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问心无愧就是善吗?尊重生命就是善吗?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就是善吗?我自己也在寻觅一个又一个的答案。一切价值都在变,可是向善却成了我心中最坚定的念头。
现在我想我又进了一步。现在我可以用一百种方式回答善是什么,可是我却不愿意作出任何一种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太严肃,太大,要用我的一生去回答,善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也是相同的,我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接下来想下去,我想起了许多许多,仿佛打开了一个封尘已久的抽屉,里面藏着我的过去,我的源头。很多问题都得到了解释,我眼中的自己,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清晰。
物理比赛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又进入最佳状态,可是十一的几天,又突然消沉下来。对前途,我突然一片惶恐。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这种念头应该在很早以前就被克服了,但对我来说,似乎任何心理调节都是暂时性的,一段时间之后,消极念头都有再恢复的可能。这时候心理特别乱。
又是在突然之间,我领悟到什么。
成亦今生,败亦今生,天涯云归架长虹
进也我心,退也我心,海角浪尽见坦途
----离数学比赛还有十天,今日偶得
依旧在操场上独行,每天傍晚。天黑得早了。一个人坐在看台上,轻轻看深蓝的天空下面,校园里一簇簇灯光。眼睛,睁开?合上?四周迷离了灯光。不知坐了多久,转身离开。路过教学楼的时候,听见一间教室里传出《生如夏花》。
双手合十,鞠躬,祈祷。
在那间教室门口徘徊了好久。她最近的状态实在让我担忧:如果成功对她已失去了意义,等待她的,除了失败,还有什么呢?终于没有进去。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说些什么。也罢,最后的路,终究要靠自己来走。我唯一能做的,祝福而已。
不知到她的心情怎样。当她知道自己真的失败了,知道自己将要参加高考。是茫然,是无奈,是悲哀,或者,只是平静?总之是我不能理解的,也许永远不能理解的。
我唯一能做的,祝福而已。每次经过那间教室,双手合拾,鞠躬,祈祷。我想我也在为整个世界祈祷。
我还要走我自己的路。
VICKY给我一幅画,画在给我的文章的评语的反面:孤独的城市里,灯光,满月的光辉不觉得刺眼,深黑的天空,一个小女孩在城市上空高高地站立,在月的圆里,风。
我想这更像是画得她自己。
然而我们还要行路,在黑夜的城市里。有这样的心境来观看我们所处的城市,大概也很难得吧。
现在轮到我自己了。
“你,物理比赛是不是没考好„”
“是你昨天到物理组的教室来找我吗?„你一定要加油啊,等保送了回来帮我抄笔记.”她笑着,让我猜不透她的心情.
我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前段时间老是做错题,对前途一片恐慌.她不失时机地对我说”这个题都能做错,你苕了吧你,活着搞么斯好不好„”我只好装作镇静的样子.----能给我伤害的太多,倘若不这样我不知会被打击成什么样子----其实我很脆弱.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和我过不去.有一回我获奖的新闻被帖在墙上,第二天居然有人把我照片上的头撕了下来.我不在乎得个奖,把我的照片帖出来本来就有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感觉,于是,接下来,就有人来执行死刑了.别人不尊重我,我却不得不尊重他.我自己的想法,却不知是否有人过问呢.
可接下来也就坦然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一觉醒,世界就亮了起来.
还记得那片景.那是在春风里,树夜如蝴蝶飞舞,废旧的喷水池,飘动的衣衫,蓝天,一个人静止.当我把畏惧转化为责任,我就真正长大了.曾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于是畏惧,于是惶恐,于是劳累.不知道有很多东西,是根本无须背负,也根本背负不起的.然而我却没有倒下,我一直在思考其中的缘由,后来,也许明白了.有我的本真,有那冥冥中的承诺,有那自己也不知道的缘由.
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知道自己能知道什么,知道自己不能知道什么.
于是坦然,于是坚强.
耶酥受难之际是否也是坦然的呢?知道自己的死亡已是必然,于是无畏;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于是无悔;相信人类的未来,于是充满了关怀;知道未来的神秘,于是充满了希望.
未来有风险,我却不应该担忧,因为我的存在没有风险.生命永远是最亮的星辰,最长的河流,最绚丽的诗篇.
我在蓝天下独行,努力作好自己,然后把其他的一切交给命运.
老天自有安排.
这种理解来自道家。什么是自然,什么是人为?我是大自然手里的风筝,我的命运是我无法改变的。那么成功也是命运,失败也是命运,这些决定于自然,我无需为命运而枉费心机。那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决定自己生命的方向,我能选择自己面对命运的态度,我能在大自然给我的命运中寻找到生命的意义。风筝在云端,受这线的牵制,受着风的拉扯,可是你不能说它这样是无意义的,他站得那么高,他离蓝天那么近,他在飞翔,如果他有足够的悟性和勇气,他就能在飞翔之中觉察到生命的渴望。我为什么要畏惧?应当发生的自然会发生,不应该当发生的,自然不会发生。大自然自有其运行的规律,我也自有我的意义与价值。
我为什么要自责?我要责备哪个自己呢?我的良知来自生命之初,来自那冥冥中的承诺,我能责备它吗?意识的我是外在的因缘与内在的良知互相作用的结果。因缘本来就不可改变,我能责备大自然对我不公吗?接下来我感到一阵平静,做题又恢复了流水一般的顺畅。
可是接下来又起风波,我战胜了畏惧和自责,可是还有其他的消极影响。
我对待他人该怎么办呢?”这个题都能做错,你苕了吧你,活着搞么斯好不„”
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人。人事的种种纠缠在我的脑中,弄得我心神不宁。
有些东西过于复杂,其实很小的事,我也不想把它记录在这里。
我突然发现,当我真心的为一个人着想的时候,他对我的消极影响就小了许多.当我为他着想,他已经成了我的意义的一部分,也就是成了我意识甚至心灵的一部分.我还会对他怀有敌意吗?
可是以前呢?我也总是试着关怀每一个人啊.那是因为我以前所谓的关怀,并不是发自本心的,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为了捍卫那个虚拟的”理想我”而做出的.我在意识深处自以为圣人,于是我为了维护这种意识,不得不去”关怀”别人了.
好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错误的根源.,我要试着改变.我于是试着真心地为他祝福,顷刻之间,他似乎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虚拟人格还没有消除,但它暂时已经不会对我产生影响了.
只到联赛的前两天,我一直保持着积极的心态.
星期五的上午,我做最后一套模拟题,二试3道题只做出来一题半。我平静地看着答案,有些失落,不一会儿,我的意识已经完全被答案精妙的解法所占据。合上书,我静静地想。如果这就是数学比赛呢?如果数学比赛的结果也像这样呢?那么我得到了什么?此时的我,也许有一分自责,也许有几分失落,却十分地平静。突然,我意识到,这种平静不就是我最大的收获吗?一切都会过去,而我的心灵,却已得到了发展。顷刻之间,我感到一种振奋,一切的杂念都已消散,耳傍响起了熟悉的《生如夏花》。我双手合拾。
只有最后一天了,我多么希望这一天赶快过去,让我以最积极的心态来迎接挑战。
星期六下午是信息学初赛,上午我作着准备。突然间,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惶恐。它的形成就向耳鸣一样。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的怀疑,我对自己说,联赛的压力,已经让我取得了如此大的心灵的成就,我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但却没有用,这种恐惧慢慢地发展,我的一切心理调节办法似乎都对它无能为力,渐渐的,我已经沉浸在它之中,我的意识被它浸染着,心烦意乱。到中午都是如此,我在中午把几米的《月亮忘记了》又读了一遍,稍有好转。
下午在考场附近,我看到一只黄色的蝴蝶,走了几步,转过头再看,它已经不见了。以前的考场不是这里。
还有一个小时。
“让他进去,看一下考场”母亲对看门的人说。
“没到时间,不能进去。”
“到底是不是这里呀?”
“是这里。”
“要万一不是这里我们怎么办啊,你让他进去看一下吧。”
“我们的领导刚刚说了,现在不准进场。”
我到不觉得有什么,刚刚听母亲怀疑考场不是在这里,我心里稍稍一动,但接下来就安静了,只觉得不过是一种可能,概率很小,况且看门的人也说了是这里。我们每时每刻不都是在和各种可能大交道吗?我们脚下的土地时时有发生地震的可能,站在云底下时时有遭雷劈的可能。不如相信人性中的责任,于是少了许多烦恼,多了几分坦然。况且,我相信自己心灵的力量,不管什么事情来临,我最终会以最积极的态度去面对,虽然中间可能出现许多波折。
“他要上厕所,让他进去一下就出来。”母亲说。
“我不上厕所!”我只感到这种说法无聊。
“你看看,好不容易找个理由让你进去,你就顺着话说,多好,这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心里好烦。
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辩论的,有些东西是没有理由的。
我的行为来自我的良心,我听凭心中的道德准则,我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人哪有权利来逼我找出一个理由?我的遭遇是命运赋予的,是大自然对我的赏赐,我有权利和大自然辩论吗?
回过头来,我看见一只黄色的蝴蝶在飞。
顷刻之间,我的心静了下来。
我像在每个傍晚一样,在四周的街道上奔跑,双手合拾,祝福,祈祷。
“你到处跑干什么,要稳重。”
无需解释,无需辩论,我只是说:“我喜欢这样。”
信息学初赛心态调整得不错,我感到自己一直在享受比赛。
只有一天了。
晚上,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却被歌舞厅的音乐声吵醒。
母亲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
“总会有人去举报他们”
“他们怎么能这样闹?整栋楼的人都会被吵醒!赶快去打110”我说
“现在打有什么用?”
“然后我迷迷乎乎地听到父亲大声说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歌舞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却很难睡着。
耳鸣得厉害,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团乱麻。
这时影响我最大的,似乎不是近在眼前的联赛。联赛只是间接地给我施加压力,我只感到现在的这种状态,简直是一种煎熬。连作了三遍肌肉放松法,耳鸣稍好了些,接着作深呼吸,依旧无法入睡,心里乱得很。也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这时我突然想起《追寻生命的意义》上关于克服过度意向的方法:用相反的意向来抵消它。好的,我尝试着享受现在这种状态,看看它能给我带来什么。
渐渐的,我的注意力集中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睡着了。
在联赛之前,我对每一个见到的人投以微笑。一开始很顺,我放下了一切期望值,做得很轻松。做第一道解答题用了过长的时间,第二和第三题都有一问没做完。在最后五分钟,我决定放弃第二和第三题的最后一问,把第三题的第一问算清楚。五分钟内,我算出了三种不同的答案。我把外衣脱下来,伸展一下四肢,接着算下去。这时得到一个答案,我相信它是正确的。打铃了,我还忙着写解答过程,这时的心里反而不那么慌乱了。
“全体起立,交卷!”
这时一个人突然冲过来,翻动我的卷子。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一题,就一道题!”他赶紧转回去,把看到的答案填起来。速度快得我都没来得及反应。我随着人群离开了考场,心里一片空白。仔细想一下,也不觉得什么了。因为我对得起自己。我只是静静地屹立着,他的人格却已崩溃了。慢着,我不能下这样的断言。“生命都有逃脱不了的樊笼与枷锁,生命都有不为人知的希望与绝望”。善与恶只在一念之间。他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也并没有因为他这一举动而消失,因为我们都是永远的生命。突然地,我发现自己已经学会了宽容。
考试中间休息的时候,我的思维好像很迟钝,心里空空的,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情绪可言,换句话说,是出奇的平静。别人问我,我只是说“完了,完了,有两道题都没做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似乎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有一个人对我说:“没关系的,你平时不是很豁达吗?接下来二试考好就够了。”我想我应该觉得感动。但我实在是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我说:“谢谢你,但是我有自己的一套心理调节的办法,我相信我能把握好自己的。
一进考场,我的思维立刻被激活了。第二题刚看到题,还以为很难,不敢算下去,只用临时发明的方法做出了一部分。这是实力不够,心中没有一种“不变”,没有一种充分的自信,于是题变,心也变。我当然可以说这临时发明的方法是一种创新,但脱离了题目的本质,创新又能揭示什么呢?第三题知道思路,却在细节处理上出了问题,依旧是实力不够。考场心态调节得很好,整场考试,我一点也不慌。
出了考场,我一下子感到一阵空虚。对我如此重要的一次考试已经结束了,我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接下来,感觉好累,头昏,接下来的一整天精神都不好。两场考试各有两题没做出来,我想一等奖好悬。
绷得太紧,一下子松弛了,反而感到好难受。一个意义已经结束了,我必需马上去寻找新的意义。有和很多,我要去社会实践,回来之后要准备计算机复赛,我还有写几篇小说的打算,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上网了„„
渐渐地,我不感到空虚了,可是要做的事情太多,我感到着急.别急,慢慢来.
这一天凡是有人问我,我都说,考得不是很好.傍晚,躺在沙发上,任凭来自窗口的风从我脸上吹过,几分清醒,几分朦胧.心情很低沉,却又十分平静,像秋.我实在太累了.考试的结果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眼前我所想的,是明天的社会实践我就可以好好地放松放松了.以及老师要求我们等会儿把写在卷子上的答案再写一遍――多么艰巨的任务.偶尔也想到万一前面的题再错怎么办?
晚上,几个人在老师办公室里."你上网查一下,现在答案出来没有.""这个计算机...怎么进不去..."
夜,黑色的夜,窗外不知是哪里的灯光.
我突然看到办公室的黑板上抄满诗句.
"这是文老师抄的吗?""是蒋老师抄的."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我轻声吟道,一遍,又一遍"霜叶红于二月花"
似乎发现了什么.
走出办公室,走廊上,没有星的天空.
"霜叶红于二月花","霜叶红于二月花"......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已经拥有面对一切结局的勇气了.
用微笑面对失败,我会让自己快乐
用祝福面对误解,我会让自己成长
用高尚面对亵渎,我会寻到自己的所在.
悲剧中有美,痛苦中有希望,受难中有意义.
此刻,我依旧平静地,站在五楼走廊的角落.伸开双臂,与天地相拥.
后记:我真的没料到自己会考得这么好.有人说,我有可能进冬令营.而这,反而让我怀疑了.我知道自己的实力,我也知道自己心态调节的能力.我并不想这么早就到这一步.平步青云的下一步很可能是一落千丈.我还有和多事情要做,慢慢来.我也对所为"争分数"没有太大兴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倘若一要和二搞平衡,我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反正已经不是自己了.这是一种体制的混乱,一个社会的悲哀.听了关于我的二试如何能拿满分的理由,我真的很诧异.
我想真正的数学爱好与悟性,是不能用一次竞赛来代表的.我们对数学的理解,未必比得上山村小学里一个连圆规都买不起的小男孩.用现代化的机器绘制出来的图形的美,未必比得上日落映照画在沙盘上的直线.数学在进步,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数学精神是进步还是退步了呢?
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有历史,只有文化,没有面具,只有面容,没有竞赛,高考,只有一群对大自然充满好奇的孩子,我愿意在那里学上一辈子数学。
远慰风雨夕
——写于参加国际奥数决赛前
柳智宇
高三,数学竞赛最关键的一年,我的世界失去了光明.一开始眼睛只是有些异样,好像在寒冷的地方呆了很久,虹膜上凝了一层冰凉的露水,接着是发涩和疼痛.那时正是数学联赛最后两个月的冲刺复习,我每天只是看书做题,傍晚暑气稍退,就到操场上看一回晚霞。眼睛的疼痛以为不久自然会好,只是实在疼得厉害才停下来休息片刻,这时就好像有许多小沙子在眼睛里滚动.渐渐的,我必需睡午觉了,渐渐的,我只要一开始看书,眼睛就发酸,直到我发现自己走路时必需不断眨眼,甚至一整天不看书,第二天早上一起来,眼睛就已经干涩难当.
这一年我是怎样度过的呢?为了看病,跑遍了全市的各大医院。家随学校搬到了旷野,有时一大早起来就急急忙忙去赶早班的汽车,陌生又重复的街道,拥拥嚷嚷,两旁的建筑和车辆,就像水流从我心里流过,一点一点累积,淹没了大地。有时堵车了,身边的图景就凝在那里,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好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医院里满是排队等候的人群,没有一丝亮丽的颜色,没有一个医生为我微笑。日光灯遍洒白色的光芒,我歪靠在一排蓝色的座椅上,这时我的母亲就会帮我念一会儿书,听也听累了,我就靠在她的膝上迷迷糊糊睡去。被唤醒,轮到我了。一遍一遍复述眼睛的感觉,母亲在旁边帮我说,我嫌她说的不对,有时就大声地反驳,医生会让我作各种各样的检查,幽暗的检查室里,冰冷的仪器触碰到我的眼睛,强烈的光线直射过来,眼皮被翻开,时间一长就觉得眼睛里充满了各种奇怪的色彩和图像,疼痛也要比平时强烈许多。医生可以被分成许多类,有自信的,有模棱两可的,有耸人听闻的,三个医院就诊断出三种眼病,开出三种药方,却没有哪一种有效。看完病,夜幕已经深垂了。
偶尔也会有一段时间眼睛突然就好一些,这时候我又开始看书,并且满怀热情地计划着未来,这样几天,仿佛眼病已经被我遗忘,已经成为一段斑驳的记忆。可是剧烈的疼痛从某一天早上突然开始,我重又不能看书了,所有的希望在转瞬间化为昔日的幻想。黑暗一点一点在我的世界里降临。
第一轮比赛结束了,我发现即使不用眼睛,作数学题也不是那么困难。整个图形记不注,就把它分成局部,着就好象你不能记注整张地图,但是每到一个路口你都会知道怎样走一样。比赛的前一天,寅约我去打羽毛球。下午下着大雨,水流从伞的边缘流下来,从台阶和屋沿上流下来,在低矮的地方四处漫流着。我爬上五楼的教室去找他,又穿过整片校园,到六楼的寝室去找他。世界茫茫一片,教学楼的红色与白色此刻也显得暗淡。一滴水滴入我的眼睛,凉凉的。我感到背后很热,而且有些湿润,不知道是汗水还雨水。这样好几回没找到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学楼的最高处。我想寅这时候一定很着急,在到处找我,而且在埋怨我,别人误了时间时他总是很在意的。我在找一个人,我走到窗口想要看见些什么。这时候,风雨如晦,我看见整个荒原都凝固在一片灰色之中,雨就这样下着,仿佛流动着的雕像,仿佛我、这片校园,连同这里所有的希望与绝望都不曾存在过,我一下子呆住了,仿佛置身梦幻。寅就在这时从我的身边走过来。
“宇,我好紧张”,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我曾说比赛的结果我不在乎,可我真的不在乎吗?今天早上我突然发现,我就是很想得一等奖,很想保送,很想上一所好的大学呀。”没有人回答他,我们并肩走进风中,雨中。刚配了眼镜,头一摇,整个世界就在眼前晃动,有时明明看准了球飞过来,一拍子打过去,却打了个空。寅挥拍很有力,逼得我来回跑动。“用力些,再用力些!”寅对我说,我也就拼尽了全力,就像这是一次殊死搏斗。我的手臂酸麻了,胸前像压了一块石头,太阳穴像要炸开一样。打了一个小时,我们离开了球场。我说我知道了。他说知道什么?我说眼睛看不见,全身不能动也就是这个样子,可是战斗,战斗到最后一刻。
忘不了联赛估分那天自习室里的气氛。组长涵苦笑着把答案发给大家,他一出考场就已经知道自己完了,他的动作依旧十分麻利,却只是出于习惯,甚至像是在梦游。有人把答案扫了一眼扔掉,就拿起书包离开;有人一题一题认真地看,甚至去看解答的每一个步骤,手把答案握得很紧,仿佛自己生命的重量就系在这张小小的纸片之上,看到后来就开始啜泣,但依然坚持着把最后一个字看完;寅静静地坐在那里自习,根本没有看答案一眼,他看的是一本高考复习的书。没有人大呼小叫,没有人哭喊,教室面对着阳台——我们原来自习在一个走廊上透不进多少阳光的教室里,后来就搬到了这里——现在整个教室正浸润着一层秋日的金光。这,像是一次伟大的送葬。
林走到我身旁“这次只有你有可能进入下一轮比赛呀”,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只丢了三十分,他说“我倒数第二题写得不好,可能要扣分”“那你也比我强,我最后一题算错了,倒数第二题又没做出来。”“他们会给你过程分的,可是我的倒数第二题”这时,他突然停住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突然冲回座位一阵演算,十分钟后,他又来告诉我说他倒数第二题完全错了,他一下子少了五十分。我一个人盯着答案,我想我大题做得很糟糕,只有小题全对才有可能过第二轮的分数线,这种可能性很小,谁能保证一点闪失都没有呢,但我做小题时状态的确很好。我一道题一道题地回忆,比较,居然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全对。
遏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我抬起头,却正迎着那些苦涩的目光。航走过来“我们学校都要靠你了,加油啊。”“是啊,不能让别人把我们数学组小看了!”“你要得块世界金牌回来!”“我们这一届物理化学也都没考好,你一定要加油啊。”我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去设想这最后一年的奋斗历程在我眼睛的这种状况下会多么艰难,我看着黑板,数学联赛的前一天晚上,当老师宣布数学组正式解散之后,航竟冲上讲台写下一行大字“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第二天,我们开始了下一轮比赛的准备,老师说他会尽量为林和航争取分数,让他们也进入下一轮,并且保证他们得一等奖,保送没有问题,就让他们也一起准备。三个人分坐在教室的三个角落,许多整整齐齐的蓝色的课桌上铺洒着金色的阳光,一瞬间,我感到一种希望与喜悦,这是两个月来的第一次。这一天我们做了一份试题,我有一道题不会做,当我看到林在以那种一贯的满不在乎的神情答题的时候,我竟感到一阵紧张和嫉妒。其实我们三个人都知道只有我才有可能进入下一轮,而他们只是在陪我,他们都有可能要参加高考,如果是这样,现在他们就是在浪费时间。只是我,也许是我们不愿意立刻就承认这一点。
那该是许久以前了,湖水就在这片荒原上荡漾。湖上有桥,桥的两边杂生着水草和浮萍,通向那些遥远的市镇;湖心有岛,在黄昏就只能隐约遥望见青松塔形的轮廓,一条长长的堤直通到岛上,堤上满是碎石;中环线将在这里经过,建筑工地遍布,当夜幕深垂,路灯排成一条直线,两端无限地延伸着,焰火升起在旷野的各个角落,绽放,熄灭,散落向四方;许多小路在湖边蔓延,小路的尽头,有清蓝的天空下,映照湖水的弯月,有一堵土墙背后满野的荆棘和飘动的彩霞,有我祖辈的坟墓,有夕阳金光下的山坡和田野,有一支木船,泊在绿树丛中。
我多么想,在这神秘悠远的湖边,发生一些故事,一些欢快的故事,一些关于纯真的友谊和爱的故事,一些告诉我们寒冬总会过去,光明终将来临的寓言。
新的自习室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四张沉重的木桌子,当初三个人一起用力才一张张抬进来,当时我袖手站在旁边,因为我知道我的力量在这张桌子面前是微不足道的.这四张桌子有种我的鼻子无法忍受的奇怪气味,因此不管多冷,风多大,自习室都开着窗。至于那些充满了气味的抽屉,我是从来不敢打开的,于是我的书就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我那张比我的双臂还要宽的深红色桌子.自习室里常不整洁,因为一周才做一次卫生。林有一个习惯,一边翘着腿看书一边把草稿纸撕成长条然后叠成三角形,他有时也去这样撕一些他认为无聊的卷子,他看得越认真撕得就越带劲,于是地上和桌上常常布满了各种形状的纸片.自习室是一间小办公室改造的,靠近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小白板,只是不常用。
我常常一个人闭着眼睛,思考属于这一天的题目,想出来了就睁开眼睛看下一题,记住了题目就再闭上眼睛沉思,有时也站起来四处转转。这样一来常常走神,有时候碰到计算量很大的题目,只好睁开眼睛计算,这时每看几秒钟就必须闭上眼睛休息。有时一上午做不出来题目,满脑子都是奇怪的想法,就干脆到校园里四处游逛。天越来越干燥了,我发现水蒸气会使眼睛舒服一些,就戴上一张口罩,把口里呼出来的水气引到眼睛里,一呼气,眼镜片上就凝了许多水雾,看东西白茫茫一片。早晨云彩还略带金色,有时会有鸟儿在结了霜的花坛间伫足,凉风吹动坡上的青草倒下又扬起,宛如绿色的波浪。风吹在我的头上,脸上凉嗖嗖的,口罩呼出的气又是温暖的,有时刹那间,也会觉得这样其实挺舒服。我试着闭着眼睛走路,透过眼皮,依然能感觉到太阳的温暖,从树阴下面经过,也感觉得到那晦明的变化。只是被绊倒了好几次,迈步总是小心翼翼的,有时觉得该转弯了,睁开眼睛眼睛一看,其实还离得很遥远。
那时候我还经常到班上去听课,一个人呆在自习室,会突然有种冲动很想看一眼我的同学们,我就去了,穿过长长的没有人的走廊,来到教学楼的另一头,听到那些熟悉的读书声,走到窗外,看到那些全神贯注的目光和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的高考复习资料,我突然感到一种疏离。语文老师不再讲诗,只是单调地发卷子,做题,讲解。下课了,我想找人说几句话却发现不再有什么可说的了。
好象熟悉的生活正在流逝,好像我一下子被投进了一陌生的世界。过去两年中所有的同甘共苦,所有的共同的梦想,仿佛全被分离,仿佛已成为回忆。
寅每天晚上为我念书,他要与我分享一本他喜欢的小说。他逃掉晚自习,我们走向一幢尚未起用的教学楼,要打开一间没有人的教室。傍晚,夜仿佛一种有颜色和温度的物质在空气间扩散,偌大的校园正一点一点隐没在半透明的夜色里,如同山峰藏进云海,那些白天就没有多少人来的地方更显得神秘,风的呼呼声从许多地方响起。推开门,日光灯闪了几下就一直亮着,寅坐在一张桌子上,没有桌子的时候我们就都坐在地上,我闭上眼睛,他开始念书。他念的是一个关于远古的英雄和他们的命运的故事。有时他停住了,我就睁开眼睛望着他,在他精致的脸上,每一丝变化,高兴或是气愤都看得很清晰。他说了很多,他讲到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讲到这些细节告诉了我们什么,讲到他如何爱读这个故事,讲到从故事里看到的那个真实的世界。他说了许多,我却没有什么可说的,有些东西我也想到了,但仿佛一说出来就不是在用我自己的声音,觉得这些事情都朦朦胧胧,都发生在另一个世界,它们 也许是对的,却解不开我的心结。那时我心中杂念从生,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做什么都觉得没有意味,白天总是走神,
竟恍如梦游,听他的故事虽不至走神,却觉不出丝毫的喜悦,反而像要被这个故事淹没,心中更加沉重。晚上睡不着觉,故事里那些披着铠甲在火堆边起舞的武士,就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心神仿佛都要被这些晃动的影像吞没。
寅和我吵架了,那天他念书年念到太晚,我的母亲来学校找到我们。她每天晚上都从城里赶来要为我念数学题。她说:“人家要高考,你干麻拉着别人帮你念书?他考砸了要怪你一辈子!”我说:“是他自己要为我念书的,他很喜欢读这本书,一定想要念出来。”母亲说:“哪有这回事,哪有像你们这样高考前不上晚自习出来闲逛的?”第二天我对寅说:“以后能不能在晚自习之前念完?你要高考,这样会影响你的学习。”寅说:“宇,我对你很失望。我在这里念书不是为你服务或怎么样,是我自己要把我的领悟读出来,而且希望和你平等地讨论。”我说:“昨天我妈把我训了一顿,我实在不敢再到那么晚,我们每天晚自习之前回去行吗?”寅说:“我每天想要读的东西有多有少。”我说:“那平均每天晚自习的时候回去行吗?我每天晚上也有自己的事情。”他恼了,嘴唇翘了起来“宇,你受的限制太多,你居然能说“平均”,你今天多知道了一点真理,明天就要故意少知道一点弄个“平均”吗?难道领悟真理就不是你的事情吗?你无法表达你自己的观点,前几天我们的讨论都是你随着我的意思附和,你是多么虚伪的一个人你知道吗?你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只能跟在别人后面走,你不能与我讨论就算了。“他说完就离开了教室。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呆了好久,仿佛不再有一丝站立起来的力气。我想我的一生就真的就只能这样度过吗?昏昏惶惶,说出的话永远都是对别人的重复,永远只会做几道别人出的题目,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我就这样想着,我想前两年所有的欢乐竟能这样消散得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几日魂牵梦绕,总是高一和高二的时光,可是越回忆越觉得不真实,仿佛那些欢乐不过是我的幻想。难道我的生命就真的只能在痛苦中度过吗?我好想找个人,找个人能够听我述说,能够给我安慰。可是刚才就有一个这样的人远去了。窗户玻璃外侧趴着许多扁平翅膀的飞蛾,我看得清它们翅膀上所有带着粉末的灰色条纹。
我离开教室的时候,关上灯,眼前一片黑暗,我突然发足狂奔,跑到自己喘不过气来,风在呼啸,建筑的黑色轮廓在我身边晃动。我跑到一个小池塘边,背对着池塘,脚跟悬空,把全身的重量支撑在脚尖上。我又冲到空无一人的操场,翻过栏杆爬上看台,沿着台阶一口气冲到最顶端,爬上平时不允许我们上去的高台,在上面蹦啊跳啊。我累了,浑身发热,就蹲在高高的帆布顶篷下喘气,我戴上口罩,透过镜片上的水雾,灯光仿佛简笔画里的太阳,发出金丝,散成光亮的一片。有一句话在我的心中越来越清晰了。
天地虽大,无一可载我之物;
众生虽广,无一可立我之人。
第二天,听同学们说不知道是什么人精神出了点问题,昨天晚上在操场上大叫,半个学校都听见了。有人证实说精神病人往往能说出一些至理名言,昨天这一位说的就是逻辑学中的绝对真理,他大叫了三遍都是“我是我”。这竟成为我们中午吃饭时的谈资。
接下来的半年,我和寅就再没有说过几句话。整个高三,我都在企盼,企盼明天太阳升起之后一切都可以好起来。也有过那么几次,我以为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可是不久以后,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一个星期,我发现依旧,是那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景物,是那越来越显得单调的荒原。
林有时走到我的身旁转悠,他转了几圈就来问我竞赛准备得怎么样,每次我们说不了几句他又想着离开。在谈话的最后他总会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看,我已经脱离苦海了,你还要继续奋斗啊。”
林高二一整年没有做过竞赛题。他刚进校的时候已经学完了数学竞赛的全部内容,然而除数学之外的全部课程都一塌糊涂。有一回他居然作对了一道化学选择题,化学老师要他当着全班的面将为什么要选择NaCl,他说因为他只认识NaCl。他也并不在乎别人的嘲笑,因为每当他看见有人在思考数学题的时候总会走过去瞟一眼,然后说:“这么简单都不会做,活着干什么,死了算了”。这种习气立刻传染给了我,并且迅速扩展到整个数学组。直到我后悔自己的轻狂,开始想改变数学组的气氛,我跟他谈了好几次,最后两个人一见面就要吵架。我受不了了,就选择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一个人回家自学,两个人分开倒也无事。高二时我几乎报名参加了所有的竞赛,林就拍拍我的肩膀说:“一门搞一个二等奖,保送三类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呀。”当时我什么也没有说,结果那一年我数学一等奖,他二等奖,差一分。那时候他的实力其实还是比我强,我一直都在以赶上他为目标。可是他高二就不想搞竞赛了,他说这些竞赛题作到后来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些机械的训练,僵化人的思维,却对真正深邃的数学思想不闻不问。而且他即使一年不学数学,高三照样考一等奖保送。高二一整年,他都在学习大学数学的教材。我又学了大半年竞赛,竟也觉到了天天做题的无聊,我也开始学习一些大学的知识,那时我已有不懂就去问他,很多自己的想法也和他讨论,再高三考前复习之前的那几个月里,数学组竟形成了一种学术的风气。
可是不久,林就坐到了高考复习的教室里,开始学习那些他从前鄙视的学科。联赛一等奖的获奖名单上没有他,他原想即使没有一等奖,学校也会给他个自主招生什么的,可是今年的自主招生要动真格的考试,除了数学,他每一门都有挂红灯的危险。那几天就看见他在教室里认真地学呀学呀,他说要先学一个月试试,他根本没有尝试着学过的东西怎么知道学不学得好呢?第一天他就高兴地宣布他弄清楚什么叫化学反应了,他对前途充满信心。那几天我一直不敢走近他。当时班上的同学正在教我足球,我觉得这和他学化学的状况应该是很像的,而且由我第一天踢球就在一米远的地方照着空门踢进了一个的经验,我觉得他这样考上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就像我代领中国足球队夺得世界杯不是没有可能一样。老师说他要是实在过不了高考,可以直接去考研究生,这就只要考英语和数学。
过了一个星期,正式的获奖名单下来了,这回他榜上有名,他的分数第一回誊错了。这回他真的脱离苦海了。每天傍晚我站在教室外面五楼的阳台上,看见他和女朋友并肩走下食堂前面那些矮矮的青石台阶。他的女朋友长得很瘦小,于是每当这时,他就在我的心目中显得特别高大。
我要去参加下一轮的比赛了,那是一座南方温暖的城市。我还要和同学们一起最后吃一顿饭。大家都吃完离开了,只有涵陪我留下来。我说:“我这样继续搞竞赛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已经可以保送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曾经希望代表我们这个班,可是其它所有的竞赛都结束了,我自己考得再好又能帮得了谁呢?”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果说要你为学校争光,你也许不会接受,说白了这只不过是要个面子。可是们一起学了这三年,都希望自己有个好结果,要是自己没有,自己身边的人也没有,就会觉得这三年很失败。人还是要一点面子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尊严了。”这回轮到我沉默不语。我突然说:“告诉大家高考一定要加油。面对我们年级这样的竞赛成绩,你知道我是多难受吗?”接着又是沉默。我说:“你说人生究竟为了什么?总有各种各样的环境,有时候自己觉得很幸福,可是幸福的根基不过一片碎叶,几根枯枝,自以为稳固,其实无比脆弱。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他说:“对于一般的人有钱花,生活过得去就够了,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人,这一辈子想做出点什么来。”
我突然想起他高一的时候写的一篇文章,他说天空如此浩渺,他仰望蓝天是常常想“蓝天中会有我的席位吗?”那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中午我们很晚才去吃饭,因为可以避免排队耽误时间,多做几道题。那时天空总是很蓝,世界那么透明澄澈,那时学校还在城区。走下中午空荡荡的教学楼,穿过林荫道,心仿佛可以向四面八方无限的延展。我们就这样走在路上,说着那时我们的理科实验班,我们的数学组,又特别激动地讨论着语文课上学到的文章,思想。我们到的时候,食堂里已经没有几个人,我们就端两盘菜边吃边聊。他从来就很要强,他初中没有搞过竞赛,就凭着最初三个月的学习,他竟然做出了高一时联赛全省都没有几个人会做的题目,虽然后来发现了漏洞。那天下午他就在助教老师的办公室里算啊算啊,要补上这个漏洞。那天我也在帮他想办法,直到头昏脑涨,我走出办公室,在走廊里独自朗诵语文课上新学的诗歌,有一个片段似乎是这样的:你是残阳/我是迎风飘动的破旗/你映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金色的辉煌。我又到操场里转了一圈,星期五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仰望天空。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地计算,直到第二天,他告诉我他那个漏洞根本补不上,他已经找到了反例。那一年我和寅二等奖,他和林三等奖。他是数学组最用功的,我每次问他学到了哪里,总要大叫一声“你学得那么快!”高一竞选班委时,他自荐当上班长。一开始他管得很严,有一次开班会讨论班上的纪律问题,他居然被底下的人哄了下来。后来他慢慢变成了一个相当和气的人,和大家关系都很好。他高二没得到数学一等奖,他又参加计算比赛,也没有得到一等奖。后来他说他的理想就是搞出真正的人工智能。
我说:“我这段时间很郁闷,回顾我的整个高中,一次次地重建与打破,到最后还是找不到自己心灵的归宿啊。也许我一生都将这样颠沛,而生命的真谛对于我,就在这颠沛之中吧。不过你放心,心态对我的比赛成绩不会有影响,我的目标很简单:世界第一。”
出发之前,我拼命地听那些高一高二时让我感动的音乐,我来到湖边,走到湖心小岛上。飞机就要起飞了,前方是空漠浩渺的天空。
我在大学的成长历程
柳智宇
北京的天空中总是有各种形状的云彩自在来去,秋天很凉爽,天空很蓝。从我们六楼的宿舍可以远望西山,苍翠的山峦,立在空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的干净和清爽。那些山在晴朗的天气里仿佛离我们很近,我曾想徒步一直向西方走,穿过立交桥和略显得古朴的街道,走入那重峦之间,将自己消融在宁静的山色里。而在阴天,不管怎样向西眺望,都只看到一片苍茫的灰色,那些山峰隐没在哪里呢?大一曾到百望山去定向越野,脚明明踏在这座山峰的背脊上,也在盘旋的山路上回望秋日的天空与城市,却觉分明地感觉到内心与这些山峦的距离。这所有的美景终将幻作记忆,在我的灵台上,在我的心田里,又会留下些什么痕迹呢?
大一的我,度过了经常失眠的上学期和在功课中苦苦挣扎的下学期。失眠多严重呢?有时一晚上都知道自己是在努力入睡却一直是清醒的。直到天都蒙蒙亮了,我索性放弃了入睡的努力,由它去了——结果居然睡着了一个小时。第二天整个下午都犯困,我记得有一节“管弦乐理论基础”是我一直期待的,因为高中听音乐不多,更没有机会系统地学习音乐知识。结果上课的时候昏昏沉沉,根本听不清音乐的调子。
我有很严重的眼病,看书的时间不能太长,多长呢?有时是半个小时,所以上课的时候常常得闭上眼睛,完全靠耳朵去听,而且无法作笔记。如果有时用眼的时间超过了这个限制,就很惨了,往往一两天,乃至一两个星期都疼痛难忍,难以恢复。大一上学期因为功课很多是高中自学过的,问题还不大,只是做作业实在是要命的事。
大一上学期数学分析期末只考了75分,因此到了大一下学期,我就准备真正花功夫去学习。这时就发现完全找不到感觉。这部分内容高中没有学过,不知道其中的深浅,有时一个地方以为自己搞懂了,看到后面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更多的时候一个概念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提出来。我学数学是希望与自然沟通,理解它的美和奥秘,高中竞赛的时候常能处处逢源,然而这些新的知识是我无法从这个角度去理解的。大一一年我就没有听过几节能够激起我热情地课。这时多亏了我的同学们,他们帮我读书才使得我能够完成这一学期的学业。那时我们的班长每周都会抽两个小时时间与我一起做一个习题集。还有一位同学每周抽一些时间与我一起学物理。但很遗憾的是,我的自尊心太强,不知道怎样接受别人的帮助。我总难以启齿去恳求别人,总想拿什么东西去与别人交换,或者自己多为别人做一点也可以,不相信别人会愿意全心地帮助我。这种性格让我无法真心地去感恩别人,与他人的心相通。我请同学帮我读书的时候,因为羞于说“读书”或者“念书”——心理觉得这样仿佛在使唤别人——我就说:“这些内容你能不能帮我说一说”。这句话我觉得挺土的,又让我在这样讲时更加不好意思,而我居然这么讲了一个学期。更让我自己不能接受的是,我有时会挑剔帮我读书的人,觉得他这里读慢了,那里没有读清楚。与人家一起做题的时候,人家读完题,我总是做得比较快,有时我不敢立刻就说我做出来了,怕伤到人家的自尊心,有时又会立刻说出答案。这些都让我很纠结。因为我心里这种人我的对立,经常会把身边的人搞得很尴尬。他们都很愿意帮助我,但我对他们的帮助却不珍惜,有时只觉得我要多帮帮他们忙,赶紧把这人情还了,我总把自己看得很高。有几回和一位室友约了他帮我读书,而我居然几次迟到,没迟到的时候听他读也总是心不在焉。后来我就不好意思再找他读书了。
有一回导师约我们小组十个人去交流,大家围坐成一圈,分别谈谈自己最近的心得与困惑。有同学说高中没有搞过竞赛,完全无法适应大学的思维模式,上课听不懂,作业题想了一下午,一道都做不出来,非常难过;有同学说要办一个什么手续,因为没看清楚而没有办成,时间都花费了,很着急;还有抱怨说同寝室的同学作息时间不一样,很难相处;有同学说找不到目标,不知道学了这些以后有什么用,又没有兴趣,很茫然„„我听着,想想自己遇到的困难与同学们相比也并不是最严重的.我还想,我也许能为同学们做一点什么呢.导师建议我们办讨论班,巩固上课学习的重难点.我们的讨论班就这样成立了,我组织讨论班一直坚持了两年半.我大一一年都很迷茫,但当我看见大家因为听懂了一道题而露出微笑,内心也感觉到一种温暖.
从六楼俯视校园,各种树木摇曳着缤纷的绿,映着高楼和远山.而在寒冷的冬天里,缤纷落尽,繁华消亡,只留下黑色或褐色的枝干,如一支支手伸向清白的天空。可是这些光秃秃的枝干就是树的本来面目吗?冬日看去,便觉万物终归于寂,可是后面还有个春天,有那黝黑的枝干上刹时间涌出绿芽的生机。我总觉得在这些苦难的背后,有什么力量正在生长。
大一的冬天,有几次去参加禅学社的活动,认识了一位师姐,那时她在艺术系读研二。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这位师姐,我内心就特别的温暖。师姐讲话的声音很柔和,仿佛抚平内心的伤痕;而她的微笑中流露着淡定,仿佛什么都已了解,什么都能包容。有一天晚上,禅学社要为元旦联欢会排演一个话剧,一位师兄的小办公室里挤了七八个人,大家都在商量怎么排演,很是热闹。师兄非常幽默,他写的剧本,还有一位大二的女同学很活泼,她演主角,而我由于看上去比较深沉,被安排演一位高僧。我穿上纯黑的海青,拿着一个师兄用来登山的黑色手杖,还带上一顶黑色的帽子,大家都拍手说真的很像呢。我也很高兴,不过内心还感受得到一种隐隐的伤痛,似乎眼前的欢乐并不能真正打动我的心。排演完了,我与那位大二的同学和师姐一起往宿舍走。我有许多问题想问师姐,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太久太久,我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想了半天,要问的时候,又仿佛没有什么可问的。冬夜的校园,格外的宁静肃穆。“师姐,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特别温暖”,我说。“是啊,我也是。”那位大二的同学说。师姐看着我们两个小孩子,笑了。那笑容像姐姐又像母亲。
“我想我愿意像姐姐一样关爱你,尽管我可能不一定能为你做些什么。愿你有烦恼时能想到我:)我喜欢你身上真诚的气质,因为它也随时在感染我~呵呵。”师姐在一条短信里这样说。
师姐教我唱歌:
此事楞严尝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鸥语,迥然银汉横天宇。一笑寥寥空万古,风鸥语,迥然银汉横天宇。
蝶梦南华方栩栩,珽珽谁跨丰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师姐会唱许多好听的歌,歌声宁静又安详。这首《楞严一笑》讲的是一位禅师临终前生死两忘,逍遥无碍的悟境,我特别想学。有一次一起乘车去西山,师姐就在车上一遍遍地教我。师姐说:“梅花,雪,月,同是这世界上最光明最洁白的事物。它们交相辉映,那是怎样一种意境呢?《华严经》上说,无数世界,就如同无数宝珠,每一颗都在其它的宝珠中映出自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小相含,’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人的心也能如此,无限的自由和宽广。”大一的下学期,我每天最盼望的就是中午到艺园吃饭,因为可以见到师姐。
师姐一直想带我多与人接触,打开内心。可是那时我的心非常的虚弱,很不喜欢一群人,特别是不熟悉的人在一起的氛围,有一次禅学社去植物园春游,大家都在欣赏风景、聊天,很开心,我却觉得非常的孤独。植物园很大很大,的两旁的风景不断地变化,仿佛永远走不道尽头。山坡上的春草绿意盎然,遍野的鲜花迎风开放,却没有一朵花为我而开,没有一阵风吹绿我的心园。后来好长时间我都不想再参加这样的活动,喜欢一个人做题,沉思。可是一个人又好到哪里去呢?常常莫名其妙的心里就难受,觉得生活没有意义,题也做不进去。休息一下吧,想听音乐也听不进去。有一周师姐每天中午会在艺园四楼为我读一个小时书。后来我没有兴趣了,也就不读了。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五月。有一天晚上,师姐准备带我去看眼睛。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在艺园吃饭,好久,我们都没有说什么,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师姐抬头看看我,递给我一个微笑。“师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不说好了,自然就好。”我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感动,也许是因为师姐话语间那种淡定、包容的神情,过去的许多经历,突然间涌上我的心头。“我总想为别人做些什么,可是似乎做什么都没有用。”我说这句话时,声音是支吾的。“仿佛世界上没有快乐,做什么都没有意义,都没有用。”师姐静静地听着,只是微笑。“即使我帮助了别人,这件事做成了,我还是会找个地方一个人痛哭。”这时,几滴泪珠已流下我的面颊。一瞬间,在师姐目光的注视下,我只想让自己的眼泪安静地流淌。
“你中午提到的状况我想了想:问题能浮现并能被敏感觉察,已经是一个进步:)发现了问题下一步你自然就会调整好解决好。要有耐心,不要给自己压力,我对你有信心。”师姐发来一条短信。
傍晚,姐弟俩走在去看病的路上,我们谈了许多许多。在地铁里,师姐推荐我读一本书《了凡四训》,她把书上的故事讲给我听。温馨的夜缓缓降临,给城市带来一片安详。回来的路上,我和师姐一起唱歌,歌声飘荡在空旷的地铁车站里。有一位一起乘地铁的人听见了我们的声音,觉得很好听,就留给我们一张名片,说交个朋友,以后也许还会见面。
我是一片云,一生都在天空里游。
一开始,我只是笑。我在大地的上方汇聚,与迎面吹来的风嬉戏。我在高山之颠,随云海奔腾而下,我在小河中央,投下调皮的影。
后来,我只是哭。我飞过战场,一只乌鸦在吮吸残剑上的血迹,七零八落的叫声,把夕阳都喊得苍茫。我走过烈日下的田野,苍老的牛驮着沉重的犁,眼角是纵横的泪光。我徘徊过孤独的城市,霓虹灯下,无家的灵魂游荡。
后来,我不再那么爱笑,也不再那么爱哭。我认真回想所看见的一切,云游四方只为看清世界的模样。最后,我看见草木枯萎了,大地焦灼了,人们在绝望的叹息,却只有汗水,一滴,两滴,就化作甘霖飞向大地。长风之側,飘荡无声的祝福;彩虹之际,滋润干涸的土地;烟消云散,梦中看见世界,生生不息。
这是我高中写的一篇作文的一段,我拿给师姐看过。我很珍惜与师姐在一起的时光,认真去体会她说的每一句话。我大二,师姐研三了,师姐要写毕业论文,很忙,慢慢的,我们便不常见面了。师姐说过要随缘而惜缘,我也觉得自己已慢慢走出低谷,前方的道路,该自己去探索。师姐当时在禅学社里办了一个“清凉合唱团”,希望我能去当骨干。我虽然非常想和师姐在一起,但从理智和直觉上都没有看到这件事的很大的意义,认真思考后便没有答应。大一的时候我也常参加耕读社的活动,和社长很熟,这时她问我愿不愿意当副社长。那时我已知道要为他人切实地付出、担当。社长和我谈起耕读社的理念,“知行合一”、“历事练心”等等,我听了觉得很对,便答应了。
大二上学期,由于禅学社活动很多,自己的课业也很重,在两者之间无法很好的取舍,常常急躁焦虑,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可是活动参加完了之后,收获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眼睛的情况比大一好一点,但有时还是很疼。我从大一开始加入杨氏太极协会,一直坚持练拳。杨氏太极拳练起来非常辛苦,我咬着牙坚持,慢慢就有成效,身体的状况在转好。我在进入北大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凭恃的,身体这么差,心态也不好。我就从最下、最低的地方开始,一点一点努力去改善。自己的爱好、自己的习惯,我都先收起来。我想,如果我已有的这些东西就能引我走好人生的道路,那我为什么还会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如果已经积累的这些还不够,那就赶紧去学习新的东西,苦一点也没有关系。
我为了锻炼自己,还曾经打扫过厕所。
我除了眼睛不舒服,还有咽炎、鼻咽炎,吹一点风就会感冒,中药西药都吃过很多,也不见好。我就自己慢慢注意饮食,注意和人讲话不讲得太多、伤到咽喉。北大的食堂很多,菜很好吃,有许多菜里放了辣椒的,此前虽然知道吃了不舒服,仍然忍不住去吃。此时不敢了。有时咸一点也会不舒服,我就在菜里泡上免费汤,把味道冲淡,因此大家看我每次打饭都是汤汤水水满满一碗。这样做了之后,短时间并没有成效,大二上学期有一段时间咽炎非常严重,连续一个月都在感冒,身体虚寒,要穿很厚的衣服。但我坚持这样用功,慢慢由粗到细,就对自己的身体有一种感知,知道什么时候适合吃什么、做什么。此前因为欲望很多,往往这个菜不吃了,又点了另外一个比较好吃的菜,常常这样骗自己,结果每回都要或多或少难受好几天。慢慢的,“克己”的功夫下实了,这些伎俩自己都能识破,欲望就再不能那么轻易地打着各种理由的幌子来作怪了。到了大二下学期,咽炎就基本好了。听课也是一样,有时觉得懂了,下课做题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时我就知道要花功夫,把每个地方搞清楚。慢慢我摸索出一套自己的办法,说来也很简单:上课前花十分钟预习,知道大意,略知重点难点。上课前尽量提前到场,预习,作好准备。上课时认真听讲,不懂的听懂,懂的加深印象,节省复习的时间。下课后当天花十到二十分钟复习,过一两天再复习一次,这样用的时间少,知识记得很牢。认真做作业,力求能把所学的知识灵活运用,不把作业当负担,可是能灵活运用之后也不做太多课外题。大学的思维方式和高中不一样,往往不能把以前的经验套过来。要把心打开,接纳每一种新的知识,稍有不懂便要努力去问,去思辨。若不然,前面一直按自己原来一种错误的概念去理解,到了后来发现不对,就是一片糊涂,还不知错在哪里。“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几句话的确有很深细的内涵。
帮助人也要注意适度。有时给同学讲题时间长了喉咙也会疼。一开始我觉得很委屈,我明明是在做好事,为什么搞得自己很难受。慢慢也就安然了,因为看到同学们听懂了很高兴,便觉得这样自己难受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许多次讨论班上我都是忍着喉咙的疼痛为大家讲解得。后来慢慢发现,其实有许多话是不必说的,而有时自己就是有一种习气要多说几句,说了就很激动,在激动的状态下控制不住又说了很多,这样喉咙就容易疼。我就练习尽量用简短的语言把意思表达清楚,并且控制自己内心保持平静。作了这样的训练,内心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语言和情绪,慢慢喉咙就不会因为给人讲题而难受了。这才发现以前的委屈都是在逃避,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以“我在做好事”为幌子,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问题。
不过也有例外,有时豁出去反而没事。
那时有一位同学沉迷游戏,他期末考试数据结构要挂科了,我就去帮他补课。考前的最后三天时间,我都会抽两个小时去给他讲题。讲完之后,他说自己会看,可是到了第三天他说有些地方看不懂,我一看,不懂的地方很多,只好用这最后一天晚上给他讲。下午去的,他还在睡觉,我就一直等在他寝室。我想想以前自己需要别人的帮助时也不珍惜,心里觉得很惭愧。眼前这位同学的确非常需要帮助,我要帮他过这门课,给他信心。我就作好了今晚熬夜帮他补课的准备。可是我的眼睛怎么办呢?能熬得下去吗?正是冬日,窗外一片寒意。暖气烧得很旺。我拿起数据结构的书自己准备要讲的内容,尽量不用眼睛,而靠我对知识的记忆。我节省用眼,以便他醒来时再用。因为高中学过,对这些知识很熟,稍微看一看也就记起来的。想一想,如果不是要为他讲,自己复习恐怕不会那么认真。我的内心格外的安静,想想师姐为我的付出,我每次见到师姐,得到的总是温暖,可是她会不会有不高兴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呢?应该是有的,可她却把温暖给了我。再想想自己的眼睛最近时好时坏,我对用眼的时间已经很克制了,还是不见好转。或许这也不是办法,今天倒不如索性一用,大不了也只难受一个星期。自己高中的时候因为学习太用功,把眼睛搞坏了,却没有给周围的人带来什么帮助;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够帮眼前这位同学通过考试,即使难受一阵也没有关系。我甚至想,自己这样一个人,身体不知能不能好起来,最近心情也很低落,这一生也许不会有什么用处。今天有一个帮助别人的机会,真的很难得。不知不觉的,我发现自己的心到了一种相当宁静和坦然的状态,前段时间想东想西,自己给自己找来烦恼,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晚饭的时候,他醒了。晚上十二点钟(我平时十一点一定睡觉)我讲完从他的寝室走出来,眼睛竟一点都不疼。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的眼病一下子好了很多。连着几场考试下来都没事,数据结构还考了94分,那位请我帮忙补课的同学考了74分,也很满意。
日暮长河,水流潇潇。
一位中年男子,静静地观着流水,他的衣着显得很普通,他凝望的眼神却很深邃。最特别的是他的眸子,那么的真诚敦厚,让人一见到就忘掉了许多杂念。那眸子不是很亮,背后却有一种灵气在流动。
两位年轻人站在他身边:“夫子,您在看什么呢?”
中年人微笑,缓缓地说:“这流动的河水中,含蕴着君子立身处世之道。
它长流不息,滋润万物,给大地带来生命,好似有德。虽有百折千回,却始终奔流向东方,又好似有志。面对千尺绝壁一往无前,又好似有勇。水流必下,浩大无尽而不回返,又似有道。清脆透亮,万物于水中,都能洗去污秽洁净自身,又似善于教化。河水有如此之多的美德,不正是君子立身处世之道吗?”
那位中年人就是孔子。
大二上快期末的时候,在耕读社看了两集《孔子传》,是山东电视台和济南电视台合拍的,共十六集。当时非常感动于孔子的人格和为天下苍生追寻大道的胸怀。寒假回家就和父母一起看了全剧,当时就立志要作孔子这样的人,也希望能找到像孔子这样的老师。受《孔子》传的启发,我建立了自己生命的宗旨:如《大学》所说,明明德于天下,或者说,要为大众付出,要肩负时代和历史的使命。在这种强烈的对理想的仰望支配下,整整一个月,我不管做什么都特别有劲,学英语时想到自己学会了这门语言就能与更多的人对话,将来能够帮助他们,也能够学习西方的文明成果;学数学时就想了解宇宙的奥秘,能与数学家伟大的心灵对话,眼前和将来能用数学启迪人的心灵;在社团或者讨论班了做每一件事都想能够锻炼自己,将来更好地为大众付出。想想能让别人得到快乐,这样即使忙一点,累一点,也觉得是应该的,我内心也很快乐而且很宁静。早上起床心情就很好,在街道上走,看着路人,就会觉得他们的心其实与我很近,晚上睡时总觉得这一天很充实。这时我正式成为耕读社的副社长,要做许多事情。填社团登记表、组织招新、迎新会,这对我都是第一次,还要和许许多多不同性格的人打交道。这对以前的我是完全不可想象的,比如我非常不愿意填那些复杂的申请表。然而在生命宗旨的推动下,我很顺利地完成了这些,迎新会后,有人说我很儒雅。这种快乐和宁静的状态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就消失了,留下的是一种平常心。此前还有许多幻想参杂在理想中,那时自己还有些幼稚,慢慢的在社团里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看问题就比较现实,而努力将对理想的追求落实到一言一行当中,抓紧点滴时间为未来作积累。当时也遇到各种问题。我尽我所能地帮助所有能帮助的人,就把自己搞得很累,也很为别人担忧。那位爱玩游戏的同学,我为了帮助他要花去很多时间,常常等在他的寝室,还常常为他担忧。心里有了忧虑,学习和组织社团活动就静不下来,内心很矛盾。其实这时自己是副社长,责任变了,不应该像以前一样用全部心力来帮助一个人了。我又调整自己,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拒绝,学会把心思集中在最主要的事情上。
我发现帮助别人,受益最大的是自己。我帮助那位爱玩游戏的同学就得到了三个收获,一是因为集中注意力全心地帮助他,自己的身心状况得到的改变;二是吸取教训,学会了拒绝,抉择哪些事情是最重要的,而不是每样都抓着放不下;三是学会了包容,给人家以成长的时间,不要求别人,只是尽我所能。
大二下我申请本科生科研,结果还不错,非常感谢导师和院长让我们参加了一个他们组织的讨论班,在班上我是唯一的本科生。参加这个讨论班大大地给了我信心,老师和学长们学术讨论的氛围启发了我,让我能自己得到一些结果,也得到了老师们的肯定。我想要学好数学,参加这样的一个氛围很活跃又相对切合自己实际水平的讨论班是很重要的。
大三的经历刚刚结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沉淀,我在耕读社以及数学讨论班上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这里就不多说了。大四当更加努力,为大学生涯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大二期末的时候,师姐就要毕业了,她因为成绩优异,研究生毕业就到西安大学当讲师。在离开之前的一个晚上,她约我在静园草坪见,走一走。夜里很黑,我没有带手机,不知道师姐在哪里。正着急间,我想起了师姐教过我的歌,就对着茫茫的夜色,放声高歌一首《寒山僧踪》。唱到一半,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那是师姐,我赶紧奔了过去。
师姐走后半年,我们都没有联系,直到大三寒假才通了一个电话。我也并不觉得很忧伤,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想起师姐,一想起有这样一个人这样地关爱过我,内心就充满了力量。大三暑假见过几次面,我们谈起这一年的感受,却像昨天才分别一样。
助学·捐衣·我们的思考·奉粥·助学走访
助学
2009年二月底的一天,我乘坐346路公汽,来到仁爱慈善基金会办公室所在地——凤凰岭的山脚下。下了车仰望群山,青山如同屏风,上披白雪以为装饰。山势雄浑壮阔,如万马奔腾,又似惊涛拍岸。从北大乘车到凤凰岭,一路两个小时,初春空气清冷,车上又没有暖气,于是出发前我穿了很厚的衣服,又特意穿了好几双袜子。然而一想到能见到仁爱慈善基金会的义工们,我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方文昭师姐、王昕老师、王卫师姐,还有邓羽,好多好多人,他们最近怎样?我一来到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走到方文昭师姐的办公桌前,迎接我的,是一杯暖暖的茶和师姐从容而又温暖的微笑。“智宇,你这一年成长了好多,真的,你的心打开了好多,你是怎么做到的?”师姐问我。我听了,心里非常高兴。
师姐说我成长了,其实我觉得师姐的变化更快,在寒假前一次活动中见到师姐,就觉得她和以前不太一样,笑容更加开朗和自然。师姐在表演“仁爱之歌”这首手语歌时是那么的美,仿佛在向周围的人和环境,传递着一种源源不断的爱的暖流。师姐邀请我参与助学组的活动,与孤儿写信,我说我09年春天就要成为耕读社社长了,不一定有时间,不过这个活动要是好,就把它也作为社团的一个活动吧,那我也可以参加。
三月份,我们请方文昭师姐和王昕老师来为社团骨干作了一次助学组的介绍,四月,又面对全社作了助学介绍会,有十位同学开始与孤儿结对写信。每次与助学组的义工在一起,内心总有一种暖流在涌动,在爱的光辉中仿佛消融了自我与他人,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耕读社在我刚当社长时只有四五位骨干,除了原有的早读晚读和农耕外,一个学期就新开了助学、奉粥、讲座、太极拳这四个新项目,我实在有点吃不消。从凤凰岭到北大的路程很远,义工们不能常来北大与我们交流。于是我经常一个电话打半个多小时向义工们请教一些事情该怎么办,包括助学方面的事情,也包括一些其他的办活动的经验。那时我对处理一些社团的事情还经验不足,懵懵懂懂的。义工们总是以温和的话语给我一些建议,而我那时对于他们也常常是一种恭敬和仰望的心情。有一段时间,每当心力低沉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些可爱的师兄师姐们。
耕读社与仁爱慈善基金会的合作,可以追溯到07年夏季的毕业捐衣和08年寒假的孤儿参观北大校园的活动。那时我参加耕读社的活动还少,我只在照片上见过这两次活动的场景。
捐衣
08年六月底,那时我刚结束大二的生活。刚当上副社长一学期的我接到衣物组义工的电话,说基金会需要向保定和四川捐赠一批衣物,问能不能在北大开展捐衣活动。当时社团本来就人少,而许多同学都已回家了——因为没有经验,社团经营得不太好,那时一共只有二十个左右的社员。我和那时的另外一位副社长黄露就商量说我们去找爱心社,爱心社本来就有捐衣活动,让他们与仁爱接上线就可以了。爱心社的同学与仁爱交流之后,对他们很有好感,而每次毕业捐衣后衣物的去向,一直就是爱心社思考的一个问题。仁爱将衣物作细致的分拣,按户打包后送到老乡手中,做得这么细致,非常难得。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一位社团的老前辈,他却强烈建议我们一定要派同学参加,特别建议我一定要参加。他说现在耕读社的活动主要是读书,农耕每学期只有一次,实践的活动严重不足——耕读社的名字中,读即读书,耕即实践。我当时还不太明白,我觉得我们有实践啊,社团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传统文化本来就很强调实践。那一个学期我们早读在读《弟子规》,并配合着读了《孝经》《二十四孝故事》等关于孝道的篇章,以及《论语*乡党》等关于实践的篇章,这些都可以在生活中落实啊,虽然我做得并不太好,我觉得没有必要刻意去实践。
那位老前辈就对我说,你去做做就知道了。于是我就带着几位社员,与爱心社、仁爱慈善基金会一起去搬运和分拣大家捐赠的衣服。下面是我的日记
“6月25日 今天与爱心社同学一起搬衣服,干得特别欢喜.我们去了五个人.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三十九楼和三十七楼之间围成一个园圈,有七八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一看就是内心宽厚平和的人,与他们接触起来,也都很顺畅,觉得他们心地很善良。
我们一起等北京仁爱慈善基金会的车.车来了,我们就把三十九楼地下的衣服分成男女装,搬上车.上午拖走了一车.基金会的一位义工告诉我们,现在基金会为了分捡处理衣服,很是辛苦,早上四点起,晚上十二点睡,她在梦里都在分捡衣服.一共有十四万件衣服需要分捡,这批衣服还要经过许多道程序最后在冬季之前送到灾民手中.我由此感觉到,行善行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顽强的毅力和全身心的付出.
装满了一车衣服,我以为已经干完了,就要我们的同学先回去.可是后来有有新的任务,要把没有装车的衣服也分捡好.张涛同学本来已经回去,听说有任务,又重新赶过来.地下室里空气很不好,有些衣服都发霉了,大家毫无怨言,心里很轻松,仿佛游戏一般.我一开始心里还有有很多杂念,后来也和大家一起很单纯地干活.地下室的管理员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她很关心我们,告诉我们记得开灯关灯,最后带我们去洗手的位置.”
在活动中,心是打开的,直接地体会到什么叫善良,什么叫感恩,在团队中传递着爱,因为终于完成了任务而快乐,知道世事的艰辛而折服内心的轻狂。我感叹自己平时想得多做得少,一股书生气和孩子气,太关注自己的一点小苦小乐,缺少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的精神。第二天分拣衣服,我似乎就变了一个人,非常主动地出主意,作指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我觉得我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起来。平时稍重的东西就搬不动,这一整天分拣和搬运加指挥都扛了下来,卡车运送分拣废料的时候我跳上跳下,全身心地投入。第二天的工作量比第一天多几倍——也是因为第一天只顾自己干、对整体的进展和问题都不了解,当天有约万件衣服需要分拣、打包、运离北大。忙到晚上12点把运衣服的卡车送走才回宿舍,一倒在床上就开始在梦里分拣衣服了。做成一件事情不容易,需要有从整体看问题的眼光和放下自己的见解随顺他人的胸怀,还要有果断和敏锐的洞察力,还要头脑灵活、有坚强的毅力。那一天,我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也看到了自己继续成长、体悟中华文化精神的下手处。
我们的思考
08年下学期,社团发展平稳,这主要是靠几位老社员的倾力相助,早读和晚读坚持得较好。那时我已意识到,应该多开展一些实践活动,否则虽然读了许多书,却没有改变自己生命的勇气和力量;只在读书活动中相识的朋友,我们的许多交流停留在文字的层面,遇到意见不同时,经常是各执己见的争论,很难触及内心深处。与仁爱慈善基金会及北大爱心社、清华爱心公益协会的接触,让我非常感动。孔子常提到“仁”,每次在参加完慈善活动的时候,我内心都有一种充盈润泽的感觉,让我想起“心广体胖”“其生色也,睟然见於面,盎於背,施於四体,四体不言而喻”等语句,我想“仁爱”真是有形象有温度,能实实在在感觉到的。这几个团体还让我体会到什么叫“思无邪”。我曾参加爱心公益协会的换届选举,同来参加的有好几对男女朋友,其中很多都是在社团活动时认识的。他们给我的感觉是很端庄、很健康,决没有一般的男女朋友给人的那种狎昵、互相占有、狭小排外的感觉,他们的爱情扎根在一种更大的爱当中,非常纯真,也很宽广。“思无邪”还反应在他们对社团发展的讨论当中,他们的讨论浸润在一种温情当中,每个人讲话时我都能感受到对其他在场者的关爱,而不管他讲得好不好,在场的人都很自然地发现其中闪光的地方给予鼓励,并把讨论向前推进,没有隔膜,没有排斥。相比之下,我感慨自己与人讨论问题时,有时好像剖析得很深刻,而内心却是一种干涩、寒凉的感觉,处处在与人对立,用自己的深刻去解构、去剖析,却没有好好从对方的角度去同情地理解,看对方的出发点在哪里。究其原因,还是自己在说话的时候,已忘却了对听者、对所说者的关爱,把自己和他人割裂了、对立了。
但开展什么样的公益实践活动才比较适合耕读社呢?这个问题我们有许多讨论,却没有合适的答案——那时我刚刚对组织策划活动有一点感觉,还很缺少与其他团体合作的经验。当时,因为听说仁爱粥铺的活动非常成功,我就几次问仁爱的义工,能不能在北大附近开一个粥铺?我发动认识的人去找了好几个可能的地点,还多次和同学们和基金会的义工讨论在粥铺能开展哪些活动能服务到北大同学或能让他们参与。当时已认识到这样一个奉献爱心、接触社会的平台对北大同学会很有帮助,我们讨论过许多方案,比如粥铺开在校内或学校附近,可以供同学们自习,可以给通宵自习的同学提供免费粥。还讨论过在奉粥地点早读,或者可以把粥铺作为一个社团活动的场所,如艺术类社团的同学可以在这里表演节目,其他同学可看等等。当然,一个很自然的方案是,我们可以给北大退休的老教授和上第一节课的老师们提供免费粥。问题最终汇归到:北大同学最需要什么?我们能为大家做什么?主要的两个方面是生活和学习。学习的问题各院系不同,比较复杂,生活的问题我们想到一些,如缺少温暖的团队,再如具体的问题:有同学反应同寝室的同学作息不一,会影响睡眠等等,但也要考虑很多因素,需要详细的调研和策划。
林启泰老师专门来看过我们找到的一个地点,后来因为租金太贵没有选用,粥铺的地点定在了清华附近的天橱妙香餐厅。但我想林老师决定开这个粥铺,也多多少少考虑了耕读社的因素,因为一年以前基金会就有在北大清华附近开粥铺的想法,而那时我们的反应并不积极,因为没有看到实践活动的重要意义。这段时间中关于北大、大学生、大学精神的讨论一直持续着。如何为北大学生提供完整地的生命成长的环境?我们的许多活动如太极、“大学生涯奠基幸福人生”系列讲座的策划,也包括助学、奉粥等慈善活动的开展都是基于这一关怀。
奉粥
红莲中里的粥铺开张于07年底,开张不久我就和社团的另一位同学一起去参与过奉粥。09年春天,我又组织同学去过几次,在一年以后,奉粥的活动已更加成熟。一位同学写道:
“同学们在义工的指导和带领下逐渐熟悉了熬粥和奉粥的过程。奉粥完毕后的交流中,有同学总结道,在熬粥的过程中获得了身心的宁静愉悦和安详。也有同学体会到做善事的不易,自己的能力不够,还不能照顾到每个人,观察每个人的需要。从义工们介绍心栈的发展历程,得知粥铺初期遭遇到的诸多困难,也对清华粥铺的筹备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支持义工们走下来的是对善的信心,相信一碗粥的力量能够凝聚众人的心,相信这份爱心的传递和扩大,最终能够带来整个社会的和谐进步。”
09年的五四青年节这天,清华的粥铺正式开张了,那一天,耕读社有五位同学参与了奉粥,从那以后,清华粥铺中就经常出现北大同学的身影。下面几段是大家奉粥的心得。
“不知不觉中,我仿佛回到了童年。那时,在高高的楼房中,人与人之间已经开始疏离了。童年的我总爱一个人玩,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小朋友们也不太理我。有时与小朋友们一起作游戏,他们都说自己是’小狗’‘小猫’‘变形金刚’什么的,我总不太好意思这样说,觉得很没趣,也就不玩了,其实还是自己的内心放不开,不愿意和小朋友们一起。在恍惚当中,我觉得奉粥好像一个很好玩的游戏,有一群大哥哥大姐姐带着我,迎着春晨的阳光和舒缓的音乐,玩得好开心好开心。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生活在爱与感恩当中。”
“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发现,已经习惯万事追求一个’结果’的我把分粥的过程理解成一个把粥赶紧派完,甚至是塞到人家手里的结果,而忽视了在这个过程中去传递一份真诚、一种关怀、一颗爱心的真正追求,忽视了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真的打开,毫无芥蒂与杂念地关心他人的那种简单透明的感觉。”
“感谢奉粥的爱心活动,给我上了一堂这么好的课,更感谢那位师姐完美的演示与启发。”
“觉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是那么天真无邪,充满爱的光辉,那是心灵如此洁白安定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在志愿者队伍里,有在台湾慈济工作过多年的师姐,有在天厨妙香打工的小伙子和小姑娘,也有曾在世界500强企业工作过的社会精英,更有许多清华北大的兄弟姐妹,但是不管来自何方,在这个活动中,每个人无不怀着一颗谦卑慈善的心在为他人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想想夫子所说的“大同”世界也就是这般了吧。”
“仅仅只是一天,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在改变。这样想的时候,顿觉人生无限辽阔与富足。”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同学参与到奉粥当中,我们就组织大家每周六集体来奉粥,并由一位同学担任负责人。奉粥展示出一种特殊的魅力,给参与者很大的震撼。有一位同学连着一个月几乎天天参加,她说自己心缩得很紧,很容易排斥和怀疑别人,人生很迷茫。这么多次奉粥,自己的心打开了,觉得人生很开阔。另有一位同学说,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奉粥,乃至有一些排斥,到后来好像一周不去奉一次粥就缺了点什么,很想见到其他参加奉粥的义工们。还有同学说,自己原来有些焦虑和抑郁,奉粥之后发现解决这些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忘掉自己、奉献他人,于是他就报名了助学活动。
因为早读开展得很好、设立了四个部门并开始例会制度,再加上奉粥的开展,六月份的时候,整个社团的氛围和开学初大不一样,非常活跃,参与过早读和奉粥的三十多位社员中有十五位左右都成了骨干,大家的交流非常充分,几乎都成为了知心的朋友。
助学走访
6月13、14日,我参加了走访保定孤儿的活动。之前,耕读社的五位同学都参加了走访前的培训。在培训中我们认识了北工大的鲁杰老师,鲁杰老师带着我们作了许多团队组建的游戏,给大家留下的深刻的印象。结束的时候,一位同学说:“好久没有像这样开心和放松过了。”耕读社同学组成的“传灯组”也以其文雅的风度、深厚的底蕴给在场的其他志愿者以深刻的印象。虽然这次走访因为大家的时间都不凑巧,只有我一人参加,但大家都对以后的活动心向往之。我参加这次走访,感受到的是集体的善行力量,保定市的妇联、仁爱慈善基金会、孤儿所在的学校以及所有参与活动的志愿者共同努力,配合得非常默契。
7月11日,耕读社的8位同学参加了走访保定易县的活动,之前有一次一整天的培训是在北大举行的。在培训的组织过程中,社团的同学得到很多锻炼,又在相互配合的过程中增进了友谊。走访的过程中,大家的感触都很深。有一位同学写道:
“通过参观、了解她们所处的环境和对生活的态度,然后和自己作对比,感觉自己虽然在物质方面比她们要富有,但在精神追求方面,却无法和她们相媲美。因此,通过她们乐观的生活态度,也感染了自己,激励了自己要更加努力地去学习文化知识。以使自己将来具备更多的能力,然后以自己的能力,力所能及地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让大家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09年春季学期是我们关于社团发展讨论最多的学期,许多同学提出了各自的看法,我们作了许多尝试。为了明确今后社团发展的方向,在这个在学期末的时候,我请教了北大和清华许多社团的负责人,对耕读社的长处和短处都作了总结。在慈善活动方面,我们对比了许多慈善活动的形式,觉得目前开展的助学和奉粥的活动有许多的优点,而这些都要感谢仁爱慈善基金会已经作了许多活动理念和组织策划方面的探索。
助学或支教活动在大学生中开展得很广泛,然而许多基本的问题还没有探讨清楚。首先是定位的问题,大学生自己是受教育者,许多观点也还不成熟,对社会的了解更少,教育经验不足,时间也有限,只凭着一腔热情,我们能承担起教育者的使命吗?其次是助学的内容,英语?数学?音乐?课内?课外?如果是课内,许多时候孩子们的老师比我们更有经验,如果是课外,如何保证所讲的内容对孩子们有用?在多长时间内,什么层面上会发挥作用?此外还有如何看待现行教育体制?在一些支教的案例中,外来者的介入带给了孩子短时间的希冀,却在外来者走后留下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孩子们学会了批判,不再尊敬他们的老师,觉得老师们太土、太专制了。而孩子们有无法跟外来者一起去另外一个生存环境,矛盾就产生了。再次,学生社团能调动的资源有限,因为学生本身的视野、能力的限制,活动的意义会受到一些局限。然而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我们对“教育”的理解。到底什么才是成长?什么是教育?这个问题则成为一个哲学的难题。
我发现,对这些问题,我们都已有或多或少的思考。首先,我们的定位是孩子的“大朋友”,我们只是适时适当地陪伴、倾听、提出建议,而非全知全能的救主;只是授人以渔,帮助他们学会自助、自立、自强,而非授人以鱼;我们也要向孩子们学习他们的优点。其次,所有的“大朋友”是一个温馨的团队,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帮助,一起讨论如何将爱心传递给孩子以及如何解决孩子的具体问题;我们会安排专业人士作儿童心理方面、书信写作的培训。注重团队,长期参与,注重志愿者的成长,这些理念其实是非常有针对性地。而后,我们的助学比较侧重心灵的成长。理解孩子们最需要什么,以同理心去感受孩子真实的内心世界。经济、学业上的帮助是必须的,然而在我们的任何一种帮助当中,要传递给孩子爱、信心和宽容。再次,我们不只关注孩子,还关注他周围的整个人文和物质环境,孩子的亲人、老师。启发孩子从环境中自己寻找力量。最后,我们适当拉开距离,写信的方式比较平稳安全,我们注重对双方情感的保护。我们要做的始终是启发,而不是让孩子们对我们产生依赖。
关于什么是成长的问题,我们一直在探讨,在实践中总结,而不是从某种现成的理论出发。而我们的资源是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文化。现在的许多问题,古人早有思考。站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角度上,以古今中外各种优秀思想为我们的坐标系,许多的探讨能进行得非常深入。身心并举、知行合一、民胞物与的完整的生命成长是我们目前的一个总结,即适用于我们自己,也适用于孩子们。
对社团宗旨及定位的再思考
09年春季的活动办得很好,但也为我们提出了许多问题,慈善活动应在社团活动中放到一个怎样的位置,开展到多大的规模,和原有的读书活动怎么更好地结合?
社团的氛围非常好,但也有人提议说我们不能办成高级心理健康机构。能够让大家感受到温暖固然很好,但有没有更高的追求呢?这又回到了“什么是成长”这个问题。
“高级心理健康机构”的定位,显然是不可取的。固然,我们能在慈善活动中收获温暖、收获友谊,但慈善活动毕竟是以付出自己的爱心为初衷的。我们不能消极地指望在慈善活动中解决大家的问题,而是和大家一起探索一条道路,中国慈善的道路,奉献社会的道路,传统文化的道路。这样,我们不光是要锻炼几个人,更要凝聚一批有理想,有能量的人,团体的水平提高了,个人自然在交流互动中有了更大的成长空间。我们在实践中要将“社会、“天下”放在心中,我们的实践既不是为了眼前事情的成败,也不是单纯地锻炼某种能力,而是要探索一条道路。当然,个人成长的同样重要,所谓道路,就是一条条个人成长的心路,而又是普遍的,可以适用于其他人。而我们在考虑个人的成长的时候,也不能将眼光局限于“人际交往能力”“做事的能力”乃至“一颗善心”等等。这些能力或品质都也是相对的、局部的,依赖于一定的时空因缘才能发挥作用,而需要放到对生命成长整体的关照中。这种关照要求我们有广大的心胸格局,要有社会关怀和文化关怀,要建立自己的人生目标和人生规划且明确如何从现在开始努力,培养积极而严谨的思维模式、开放和阳光的心态、与人沟通合作的能力、对事物的洞察力和主动担当的精神等。基于此,在暑假中,我提出了“探索道路,立志成才,凝聚善友,改善社会”的社团定位。开学初,又和林老师有一次关于社团宗旨的讨论,林老师说社团的宗旨一定要非常明确,建议我多和大家讨论。此前社团的宗旨有多个表述的版本,第一任社长将其概括为“促进身心健康,造就完美人生;回复大地元气,饶益世代子孙;拓展生命格局,实现和谐社会。”社团的同学作了作了多次讨论,最后把社团宗旨重新表述为“身心并举、知行合一、民胞物与的完整的生命成长”。
小时候曾有周游世界的梦想
雪山、大海、神庙、殿堂
也走近一所小学校
要将每一颗黯淡的心灵都点亮
可是,听,
我能听到春草萌发于旷野的轻响,
也能听到枯叶离开树梢时那旋转的悲凉
参与慈善活动这么长时间了,心中常常很辽阔,想到所有见过的义工,社团的同学,走访过的孤儿,以及所有去过的地方。心中常常有暖流在涌动,又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感受到生命的无奈,想起孔子“大同世界”的理想。不喜欢童话中大灰狼把小白兔吃掉的结局,也不喜欢大灰狼被烧死的结局。何时他们才能围在火边跳起一支欢快的舞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什么叫止于至善呢?古往今来的仁人志士,希望天下没有苦难没有贫穷,为之付出毕生的努力。若天下已没有苦难和贫穷够不够呢?不够,还希望世界能充满爱。如果世界已经充满爱了够不够呢?还不够,还希望每个人都能明了人生的真谛,开显内心无尽的光明。我脚土地很广阔,我分明感到这片土地是有灵魂的,这灵魂就在孩子们纯真的笑容里,在我家乡的大江边一棵梧桐树宽广的枝杈间,在古老的市镇的一砖一瓦上。可是今天,它正消失在烦躁和孤独的人群中。翻开历史书的时候,我会想书中每个人都曾是孩子,都曾像我在助学中见到的那些孩子一样的可爱,过去和现在连成一片。
《大学》与大学精神
中国文化中对于学问的精神是怎么看的呢?曾子作过一篇《大学》,阐释“大人之学”或君子之学的精神内涵。而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说
“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 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
把“大学”理解为一种曾经实际存在的教育制度,与“小学”形成一个体系。如果这样理解,那么古代的大学与今天的大学意思是一样的。《大学》一篇正在于诠释大学精神的核心。其开篇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新)民,在止于至善。”就是说,大学的真精神,在于开显我们内心光明的德性,在于关爱民众而使之奋发自新,在于达到至善的境地。与此参照的是,《孟子》中有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学问之道没有别的,只为找回那迷失的本心。
汉代的统治者注重教育,汉武帝元溯五年(公元前124年)设五经博士弟子五十人,是西汉太学建立之始。中国不叫大学叫太学,意思是一样的。昭帝时增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增倍之(按:二百人)。西汉末年,经学盛行,成帝绥和八年(公元前8年)增到三千人。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就当过太学生。东汉顺帝、质帝时,太学人数又有大量增加,达到三万人。古代太学生有关心国家大事的传统,他们不大甘心读死书,王莽要当皇帝,太学生上过书;嵇康被判死刑,太学生上过书。北大的前身京师大学堂与太学有很深的渊源,胡适曾经说过“北京大学是历代的‘太学’的正式继承者”。
中国文化中的这种人文精神,对人自身的认识,对德性的完满人格的重视,对人与社会不可分割性的重视,与西方哲学在源头上不谋而合。在柏拉图的传统中,学习的是要追求“善的理念”,而其方式有体育、音乐、数学、哲学等,学习的最高目标是“哲学王”,可与中国人说的“圣人”对应。
《大学一解》与现代大学教育的问题
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老师在《大学一解》中有深入的阐释。他说,大学的体制固新,而其精神实有其传统。中西文明都注重自身的修养,而《大学》中明明德,新民之说实为大学的精神传统之核心。今日大学似与此精神无关,但深查之,总未能超出其范围,只是于这两点之上体任不足,实践不力(以至社会不复知有此精神传统在。)
于明明德之体认不足,《大学一解》中认为人格至少有知,情,意三个方面,于知方面,理智生活之基础为好奇心与求益心,若今日之教学,恐灌输之功十居七八,而启发之功十不得二三;于情感,意志方面的教育非常缺乏,其中又因老师与学生自成聚落,缺乏传统书院的濡染观摩之效。原因有三,一是时间不足,无闲暇;二是空间不足,社会化集体化而少独处之时间;三是师友关系缺失,其中又因为史学教育不足,切断了学生与历史文化的沟通。
于新民方面,又可分为大学阶段对进入社会工作的准备及大学本身对社会的影响。作者认为根据“明明德”的精神,大学应重点培养通才,专才的培养可以靠别的机构和在社会中的历练。过度而与社会脱节的专业教育使学生视野狭窄,使大学教育仅成为一文凭,一资格而已。就大学本身对社会的影响,又分两点,一是表率和倡导作用,二是新文化因素之孕育。在作者的心目中,大学为善人汇聚之所,其气质风韵应能成为一乡之表率而有教化之功。大学自由讨论之氛围孕育了新文化的因素,但自由讨论与放荡主义不同,以言知,则有博约之原则在,以言情,则有裁节之原则在,以言志,则有持养之原则在。
作者所言对比当今的教育,许多问题依然切中时弊。《大学》所作,与今日学生之气象格局对比,便见差距,便知当今为学者所宜用功而超拔于环境之处。从这个角度看去,当代大学教育的问题及解决的方向就比较明确了,而我们的文化之中,有丰富的资源可以供现代的教育和学术来使用。我们的使命不只是传承一种生活方式或者思想,而是将所传承的文化用于现代社会中,作用于一个现实的人生命的改善;不只是自己心灵的成长,而要在对社会对他人的关怀中寻求一条将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的道路,在这样一个开阔的背景下充盈自己的生命。
对问题的回应:耕读社的学修体系
作为一个北大的社团,即是社团大家庭中的一颗小星,却又站在这片孕育着中国未来的伟大的校园里,我们能做什么呢?
我们认为教育事实上是一个文化问题,解决大学生的问题乃至社会的问题,需以中国传统文化及其现代化为问题的大背景。故社团宗旨定位为对中华优秀文化的学习与实践,及对传统文化现代化问题的探索。
我们认为需达到人格的全面发展,需基于学生的心理制定周密的学制。该学制基于知识,而主要目标应放在对学生情感和意志及智慧方面的培养。如学历史培养一种社会责任感和对社会兴衰事物发展规律的洞见,学文学培养审美的情趣,将生命艺术化,学科学培养对真理的追求对世界的好奇心等。应将学生的知识结构,情感,志向,洞察力等结合起来为目标制定学习计划。该学习计划不仅应有读书,还应有实践,真正地体会为大众付出,培养感恩心,锻炼应对社会现实的能力、行动力。多实践可以更好地培养社会责任感,使学术研究有一个明确的指向,研究的问题更接近社会现实,在真切的社会关怀中涵养天地气象,避免“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眼高手低尴尬局面。除了实践外,还应有充分的辩论、团队活动等,师友切磋琢磨,共同长进。历史文化为民族创新之源泉,这里再次涉及到文化大背景对于解决教育问题的重要,其在学制建设中有重要地位。这样一个学制的建立,不仅要考虑到上述内容,还要结合学生的心理安排合适的次第,所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中国古代书院的传统中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知情意的培养是一个整体,并非割裂的。西方大学中强调社会实践的传统也可以借鉴。
社团对于解决梅老师提出的问题可以作出很多的探索。首先,耕读社本身就是一群很有社会理想的年青人组成,通过早读,大家有非常好的学习交流的氛围;二则耕读社读书的内容是传统文化经典,解释的方法则尽量切近生活与生命,力求学习文化来改善生命气质;三则我们有充分的实践活动且构成体系,如奉粥、助学等。从效果上来看,许多社员参加社团后对中国文化产生了热爱,重新点亮了生命的希望,不少社员转换专业,也有许多选择了冷门的与文化相关的职业。
梅老师讲的另外一点,就通才的培养来说,一个社团能发挥很积极的引导作用。耕读社的活动比较全面,不仅带大家接触儒释道各家经典,还有实践活动带大家了解社会,另外还有传授正宗武式太极带大家锻炼身体。就表率和倡导作用言,社团因其自由组织的特点,大家理想相同,于此能有贡献,问题只是大学生往往自身素养不够,有时过于冲动。《大学》上讲修身为本,学生需以社会实践为学习成长的方式,而不是把重点放在改变社会现状,这很重要。就自由讨论之风气而言,社团有其自由组织亦能发挥很大的作用。耕读社历来有很多自由讨论,而又把它限制在尊重人格,理性思考得范围内。
耕读社的一个特点就是它的活动形成体系,给人以全面发展的空间。目前已开展“大学生涯奠基幸福人生”系列讲座、早读、助学三个系列活动。我们深知,一场讲座,可以点亮我们内心的希冀,却无法提供长期的支持我们走向真善美的力量。为了每天都能保持一种阳光的生活状态,我们需要一群同行者,悲哀时给我们鼓励,困惑时一起讨论人生的方向。我们希望读书,公益实践和讲座能形成一个体系。在读书活动中我们能长期学习人类伟大的精神传统,与贤哲为伍,学习他们的智慧让我们生活地更加幸福;在公益活动中体会爱与被爱,传递温暖,实践所学,并以一颗对社会真诚的爱心去发现时代进步的方向,促进对文化经典的学习;在讲座中不仅自己学习,也一起探索大学生的问题、社会的问题的解决方法。
上面题到中国文化,当然,我们承认,我们的文化也有许多问题需要我们去解决和超越。而西方现代文明中的科学之理性精神,民主之对广大民众的启蒙,自由平等交流的风气,都很值得我们借鉴学习;现代科技代给人类巨大的便利,信息传播的便利提供了更广大更开放的学习交流的平台,这些都是很大的进步,值得我们好好加以利用。中国传统文化面临一个在文化磨合中超越自身原有局限的契机。梅老师提出“自由讨论之精神”是现代大学最重要的特色,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学术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去发扬。
未来的耕读社,我们希望它能探索一种系统的本于生命成长的学习、研究和教育的方式(它配合了学习与实践);为各行各业输送有文化素养的人才;沟通学术界等社会各界;并向外发挥社会影响,带动一种新的社会风气。这个目标一旦达成,其对中国及世界文化影响是深远的,因为这样一个健康的发展、视野开阔、社会普遍认可、可以推广的榜样一旦形成,人们立刻会我们采取的方式产生信心,会有类似的组织效法而起,社会风气的转变也就可能了。
当今中国的学术界,政界,商界,宗教界,各行各业都有许多善心人士,希望将这些力量汇聚起来帮助大学生更好地成长,同时改善社会。
我们的使命是“探索道路,立志成才,凝聚善友,改善社会”。以前我们说“晴耕雨读,陶养心灵,圣贤为伍,师友同行”这里则把这个理念放到时代和社会的背景中。“晴耕雨读”是我们学习的方式,但需要将它具体化系统化以适应现代人的心理特点和受教育的特点,丰富“耕”“读”的外延,这就是“探索道路”;“陶养心灵”就是立志成才,心灵的成长不能离开社会对人才的需要,“陶养心灵”是说以自心的成长为主,不是迎合大众、随波逐流,但做得过了就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我陶醉,到头来连自己的就业从业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而这自我陶醉也是我们的文化到近代以来的重病之一;“师友同行”就是要凝聚社会善心人士,一起学习实践,这就要求我们敞开心胸去和各行各业的人接触,向人家学习,了解社会情况,当然这有个度,就是要以社团自身的发展为本;“改善社会”是一个总的关怀,只要我们的方法是成功的,理念是适用的,借用现代化的传播方式,能让很多人了解,这里就要注重对外宣传。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一个不断积累的、高素质的、多元的骨干队伍是至关重要的;有意义、丰富多彩的活动体系及广大的社员基数是前者的保证;广泛的社会支持为社团的长久发展和社员个人的发展提供了平台;社团发展的经验和管理体制需要不断积累。
希望我们能为建设一流大学作贡献,为建设和谐社会作贡献,为中华文化的现代化作贡献。我们的使命什么时候完成呢?这三件事没有实现,就始终有我们社团存在的意义和能为之终生奋斗的目标。让我们一起努力!
如何成为一个有思想的人
“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这句话自五四以来就成为中国人精神的理想。从小学起,教科书里就告诉我们,要敢于怀疑权威,要有自己的思想。可是想一想,我们活到今天,有多少自己的思想呢?这些思想有能给我们的人生带来怎样的转变呢?我们从小学和中学接受应试教育,分数至上,很少有自由思想的空间。到了大学以后,一下子面对五彩缤纷的世界,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人生的方向,发现自己没有取舍的标准。怀抱很远大却显苍白的理想,却不知如何开始行动;未来似乎充满希望,又似乎离现实非常遥远。许多人渐渐选择了一条道路,却仍然觉得远离自己的内心深处;另一部人人选择了随大流,周围人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却想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我们也许会从师长和同学那里,从网络上得到一些关于专业、社会、政治、人生的意见,通过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来分析抉择,得出一些自己的观点,乃至于能与同学辩论。但这些观点不系统,许多地方比较片面,而最关键的是,这些观点只关注于外在世界的一些局部,对于人生的重大问题没有回答——乃至于没有多少人觉得自己能想清楚这些重大的问题,对于一些现实的学业、求职、爱情等问题,也经常显得很空洞、不切实际。
工作了之后又怎样呢?现代社会节奏非常快,一些行业的工作量很大,还要应对很多现实的问题,升职、评奖金、工作中的各种关系,更有家庭需要照顾。一位师兄告诉我,他有一段时间下班回来之后,非常疲惫,困得根本没有精神读书。他说许多人工作后非常怀念上大学的时光,觉得那是自己一生中思想和人格达到的顶峰。如果工作相对轻闲——这是少数,随着阅历的增加,思考的深入,对许多问题能有一个更务实和透彻的认识,但是这一生应该做什么?如何才能实现理想、改善社会?另有一些人选择追求理想,不随大流,不走寻常的道路。他们是可敬可佩的,但相当多的人走得很坎坷。不走寻常路,自然要承担很大的压力,而信仰的力量是否强大到让我们克服困难昂扬向前?我们生活在社会之中,我们的智慧是否足够明晰,使得当我们认为自己卸下社会的枷锁时,我们抛弃的不是粮食和水?随大流是安全的,因为能常与人沟通,如果离群索居,我们怎么保证自己不会堕入到自己的情绪和成见的小世界里?“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对我们如此重要,如何才能实现呢?
思想之于人生,犹如一张地图,上面不仅标明了各处的景致、风光,也标明了我们的目标和现在的位置。所谓有思想,不是说对一些地图上不相干的地方有一些繁复斑驳了解和猜测,而是关注于人生社会的大问题,就好比地图的整体、地图中的一些重要特点和我们的起点、终点、中间的路径。同时,思想中蕴涵了行动,我们有了地图就是要去走一条路的,而实践也是检验思想是否正确的标准。
科学上的定律需要用实验来验证,关于社会人生的思想则需要靠我们的生命体验来验证,否则就只是一堆假设。
我们说一个人思想自由,是说他基于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思维方式,能够提出许多新的有益的见解,与前人的见解相对照而能给人新的启发,不是说他不顾前人的经验胡想一套,妄自尊大;我们说一个人思想深刻,是说他具备透过表象发现问题关节点或实质的洞察力,不是提出一些与实事不符的片面、古怪的观点。我们说一个人思想开放,是说他能不断学习,原原本本地领纳别人的观点、立场,而能同情地体会前提的生命体验,不加入自己的曲解,有疑处阙疑(暂时搁置),待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时再从一更高的观点沟通人我,使各自思想的不足得以弥补、优点并行不悖;不是说不加鉴别地一味吸收、实则未领纳其本怀,吸收得多了不同观点错杂无序,就在心里打架,然后再用搅糨糊的方式强行调和。
思想需要训练才能自由、深刻和开放。我认为以下四点是训练思想所需要具备的。
一是心态,心怀大爱和敬畏。谈到认识就要谈到认识者和认识的对象,那么认识者与对象的关系就很重要。是对立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还是没有关系?这决定了认识的过程中我们所选取的视角。如果我们以仇恨去看世界,得到的只有仇恨的理由;如果我们以冷漠的心看世界,得到的只有一堆冰冷、割裂的信息。以爱心和敬畏的心与世界互动,我们才能欣赏它的美和神奇。“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爱心缩短了我们与万物间的距离,敬畏给与我们平等的眼光,去除了自我中心的态度。大爱和敬畏使我们的认识更加客观。所谓客观,并不光只实事是客观的,也包涵认识的方式、思维的模式要依据事物本来的面目来呈现。认识物要用物的规律,认识心要用心的规律,都是事物本身的规律,在与它真诚互动的过程中去体会,而不是用一个成见到处套用、百病包治。
大爱和敬畏为我们提供了求知的动力。对未知领域没有敬畏,对真理的热爱,真诚的好奇心从何而生呢?对人类的苦难没有悲悯、对生命没有敬畏,又何以研究政治、经济、社会以奉献人类呢?没有对生命真谛、世界美好的追寻,又何以展研文学、历史和哲学呢?大爱和敬畏是指引我们追寻理想的强大推动力,中国古人讲“主敬”“涵养”,正见得心态对为学的重要。大爱和敬畏可以对学问,也可以对师友,恭敬心可以使我们能更好地向老师和同学学习。基于大爱和敬畏,也容易养成反省的习惯,反省自心需要有面对真理放下自我的力量,这种力量正可以从爱与敬中产生。
二是阅读,广泛地阅读获取各种知识,对人类各文明源头的经典尤其仔细揣摩。知识是我们思考的材料,所谓“思而不学则殆”。建立完整的、系统的知识结构对我们思考问题至关重要。我们会说,我的兴趣没有那么丰富,对许多东西就是没感觉,不想掌握这方面的知识。兴趣可以靠大爱与敬畏来拓宽。如我对历史没有兴趣,但想到我的祖先曾经生活的图景我一无所知,而祖先的付出正是我今天的生命之所由来,而了解未来人类社会的演进也依赖于对历史的学习,那么我会希望去了解历史而知道祖先们的生存状态。
如何培养大爱与敬畏又如何让自己的知识结构系统化呢?就要靠阅读人类各文明源头的经典,如中国的儒释道经典,西方的古希腊、基督教、伊斯兰教经典等。读经典,正所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人类文明演进中许多根本的关怀和思维方式最初形成于这些经典之中,因为是原初的,所以最少有限制和僵化,为一民族力量的源泉。后来的历史的发展往往基于这些根本的关怀和思维方式而向前推演,应着不同的时代特点而有新的发展。一些观念,往往后人加以曲解,等走到极端后又反过来,全盘否定之。而不管是坚持还是否定,都已离开了这一观点提出时的历史缘起和初衷。而最终,还要靠有识之士深入经典,或多文明交流、多经典相参来解决。此外需对古圣先贤存一份爱与敬。何以千百年来那么多仁人志士都从他们那里得到生命昂扬向前的力量呢?需仔细体会圣贤的用心,圣贤何以成为圣贤,将经典中的话与自己的生命相联系。可以参见朱熹夫子《读论语孟子法》。
古人讲读书要按“经、史、子、集”的顺序。大致的可以说,“经”是经典,用以接通民族文化的源头,建立人生的大本大源;“史”是历史,学史知文明的进展、演变,而以“经”中之精神将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各种资料整合成一系统;“子”是历史中各思想家、仁人志士的作品,因为他们的努力使在文明演进中麻木的精神得以复苏,人们寻到时代的方向,从他们的反思和探索中,我们更接近生命的真谛、历史的真相;“集”是各时代的文集,通过它们,我们能丰富经典和历史的血肉。对于文科来说,这一顺序仍然有其适用性,对于理科来说,学科中的核心思想以及学科历史的知识也非常重要。
三是阅历,要有深刻且广泛的生命体验。生命体验是一个观念产生的源头。要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说出一句话,为什么这样说,而不是那样说,就需要进入到他的语境中,对他的生命体验有一种同情的了解。要理解经典,也需要有一定的人生实践的体验才可以。有一些词汇,如“仁爱”“大爱”“善”,我们以为没什么,人人都知道。但以这样的概念来读《四书》,佛经或《圣经》,则很容易将之平庸化了。读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服失之”“三月不违仁”则不知所云,不知其“服膺”和“不违”者为何物。又读到“克己复礼为仁”,则不免要批判。而如果参加过一些慈善活动则比较容易理解什么是“仁”。一位同学参加奉粥后这样写道“觉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是那么天真无邪,充满爱的光辉,那是心灵如此洁白安定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 “在这个活动中,每个人无不怀着一颗谦卑慈善的心在为他人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想想夫子所说的“大同”世界也就是这般了吧。” “仅仅只是一天,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在改变。这样想的时候,顿觉人生无限辽阔与富足。”
在慈善活动中,心是打开的,直接地体会到什么叫善良,什么叫感恩,在团队中传递着爱,因为终于完成了任务而快乐,知道世事的艰辛而折服内心的轻狂。我们大学生想得多做得少,一股书生气和孩子气,太关注自己的一点小苦小乐,缺少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的精神。做成一件事情不容易,需要有从整体看问题的眼光和放下自己的见解随顺他人的胸怀,还要有果断和敏锐的洞察力,还要头脑灵活、有坚强的毅力。如能在实践活动中培养这些品质,则生命越来越丰满和充盈,思想也远离偏狭而容易包容、开放。
四是团队,要找到一个追求理想,并有自由讨论氛围的师友团队。人的心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沉浸在某种特定的状态中,以为这就是生命和世界的全部了。恋爱中的人看世界会觉得很美好,失恋了就觉得很灰暗。同样,很少有人愿意去怀疑自己的观念的正确性。特别是经过独立的思考得到某个结论,这时往往只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不愿意听,乃至根本不知道还有其它的观点和可能性,就愿意沿着自己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能挽回这种一意孤行的过失要靠三种回馈机制,一是自我反省,二是实践,三是与人讨论,特别是一群人的讨论。在听到更多人的意见之前,有些固执的人并不觉得自己的见解是可以被怀疑的,是可以有不同观点的。
水流而愈深,火传而不熄,在团队中的讲习讨论是最好的激发新思想的方式。我认为要营造一个有效的讨论的氛围需要具备几个要素:1是共同的目标和前提;2是讨论者互相尊重乃至钦佩;3是大家,至少是组织者愿意清空自己去体察别人的感受,领纳别人的思想,即愿意舍己从人;4是参加讨论的人要对实际的情况有了解,所谓“无情者不得尽其辞”。每种观点的提出都有它所以提出的生命体验作为基础,了解这个观点是从什么角度、什么立场上提出的,则一切的观点不但不相违背反而相辅相成,共同构成我们对事物的全面认识。此外,组织讨论还需要有敏锐的逻辑思维和洞察力将大家的观点按总别、本末、因果、次第进行归类,并调整讨论的节奏。
我参加过一个会议,他们的讨论浸润在一种温情当中,每个人讲话时我都能感受到对其他在场者的关爱,而不管他讲得好不好,在场的人都很自然地发现其中闪光的地方给予鼓励,并把讨论向前推进,没有隔膜,没有排斥。相比之下,我感慨自己与人讨论问题时,有时好像剖析得很深刻,而内心却是一种干涩、寒凉的感觉,处处在与人对立,用自己的深刻去解构、去剖析,却没有好好从对方的角度去同情地理解,看对方的出发点在哪里。究其原因,还是自己在说话的时候,已忘却了对听者、对所说者的关爱与敬重,把自己和他人割裂了、对立了。
上面是仅就思想而言。团队的重要性不只于此。一个团队更重要的作用是在相互扶持中,让人有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动力。更积极地来说,内心的光明、潜能、智慧需在与他人互动中彰明、显扬。个人的发展都需要团队作为平台,改善社会的事业也得依靠团队来成就。
这四点总结起来,似乎正好是耕读社的理念:“晴耕雨读,陶养心灵,圣贤为伍,师友同行。”
愿与大家以“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共勉。
我理解的爱情
住在寺院里,每日上殿、读书、劳动。慢慢的,对性别的关注会少一些。看待一个人的时候,有时会忘记他是男性、女性或是他的外貌,仿佛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简化到了一种更质朴的层次。想到社团里许多同学都在思考爱情的问题,又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这几天有一些想法,就记录下来。
爱情是一种缘分,从这个缘分中可以开出美丽的生命之花。爱情让冰冷的心温暖,让平凡的灵魂燃起对真善美的憧憬。然而这花朵是需要细心栽培的。我们会一次次地想象未来美好的生活,却不知如何珍惜现在,结下未来的因缘。邂逅是缘分,相聚只一瞬间。如果每一次相聚本身不能让生命滋润和升华,只是充满了渴求与不安,只是在意对方对自己的看法、恐怕失去,我们何以期待并不可知的下一次或遥远的未来呢?
我们会觉得对方很美好很单纯,却不知如何让这种美好延续。不幸的是,我们看到美好的东西就会想到去占有。我们的内心缺少一份敬意。敬畏什么呢?敬畏变化,敬畏成长,敬畏每个人不变的本真。楚王看到神鸟,将她带回宫殿,给她最好的饮食音乐的享受,他很爱神鸟,却不敬畏神鸟的天性。一个牧羊的孩子,在无意见看到神鸟飞过天空,那艳丽的色彩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他跪下来祈求上苍,他不知自己要祈求什么,他只是敬畏这高远而超拔的生命。这个孩子入山修行,许多年以后,他已能乘着飞龙在云端翱翔了,却常把自己变作乞丐的样子,在市镇里游走,唱一些奇怪的歌,偶尔惊醒沉睡中的人们。夜里,他出现在最繁华却又最平凡的街道上,万家灯火如云如雾,从他的心间流过,了然无痕。他偶然来到楚王为神鸟修建的墓前,坟墓很辉煌,神鸟生前的样子熠熠如生地凝固在一尊塑像上。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唱道:“她已走了,我却还在。我也将走了,有什么永不离开?”
她已走了,在我心中留下的,便是我的成长。当我也走了,那永不离开的,便是永恒的大爱。生命曾经冰冷孤寂,因为爱而绽放光辉。如果这花朵已经绽放,它可以不再担心什么,不再寻觅什么,由一个人的爱,看到千百年来在人类心中涌动的爱的暖流,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可是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不久便凋零了,即使不凋零,也如盆栽的花朵,离开了大地母亲,只能供游人赏玩,无法展现生命的本然了。爱是让生命成长的。不是放弃真实的自己去顺从别人的喜好——那是外在的形式,失去了生命之真,何以能深入心灵呢?“君子和而不同”,需遗忘形骸,寻求那相与中的灵动,成长中的默契。那不同正是互相学习的地方呢:对方的优点正是让我补足自己缺失,对方的缺点正是磨练自己的忍耐与爱心。成长需要时间,宽容自己和对方吧。若有两颗活泼的心,两颗像春天的芽一样愿意成长的心,一切境遇都是最好的肥料和土壤。若不愿意成长,只是耽著于彼此的情态和容颜,爱情便没有了方向,心也不那么灵活了。那情态和容颜都是会变的,俯仰之间,向之所欣,已为陈迹,尤不能为之释怀。山盟海誓没有用,那只是一种短暂的情绪。我们的心本来很灵活,若先有一个预设,反而有束缚了。“言必信,行必果,吭吭然小人哉”。孔子所提倡的“信”,不是誓言,而是信念,是生命的愿景与方向,是对自己内心的忠诚。“缘随愿来”,如果我们不知道自己内心最深切的关怀是什么,如何能在爱情中不迷失自我呢?
我们把对方看作自己生命的支撑,却不知生命只有靠自己站立。“年之少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因为我们太孤独,因为我们内心不够充盈,我们会想象一个人的形象来填满自己的内心,谁知失去时我们会更加孤独和空虚呢?且又增加了失落与焦躁,仿佛已回不到原来孤单却安宁的自己。我们自己不愿意为自己负责,谁又能承载我们生命的重量呢?
爱情一开始总是柔嫩而脆弱的,在它变得坚如磐石之前,不要让它承载太多的重量。孤独的原因是我们与世界之间,与其他生命之间失去了联结,感受不到你与我之间的相互依存、休戚与共。在爱情中,我们找到了与另一个生命的联结,也进而找到了与世间万物的联结。这种联结是需要努力去建立的。可能一个人站在我的身边,我却并不真的了解她。我以为我了解。相爱的人之间可以坦诚地展现自己,却不一定愿意清空自己去体谅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说了半天还是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愿望,自己觉得两个人应该怎么相处。归根结底,所爱的,只是自己理想中的形象,并且想把对方变成这个形象。我们有没有放下自己的欲望,在宁静中看到那个真实得她?她内心深处的关怀,她当下的状态,她曾得到的爱。
与感动、失望与创伤,她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她是否适合自己,如何一起成长?互相理解得越多,互相学习得越多,感动和成长就越多。我们不是在想象和文字中构建爱情的意义、生命的意义。意义是在互相理解、代人着想、真心付出中构建起来的。
同样的,透由倾听和付出,我们能与一个生命、与大众之间建立一种联系,以解除内心的孤独。孤和独都是自我,我的感受、我的成见,屏蔽了世界的真实,竖起了高高的墙壁。因为我们与世界的隔膜,又要寻求一种价值来填满自己内心的空虚,看看,我是有很多优点的哟,我是和你们不同的哟。我们又用种种的矜持、用高慢填满了自己的心,这样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孤独。我们想要融入大众,可我们在同时却又在排拒他们。我们想要找个人理解自己,可同时却不愿意放下那傲慢的心。
语言文字都是指月的手,我们却习惯给事情加上种种的概念,附加上很多意义,用这些概念扭曲了事情本身,也填塞了活泼泼的心灵。能否让人与人的相处回到最单纯的地方,心与心的连结?古人有兄弟结拜的习惯。我们想找一个人来倾听彼此的心曲。可是我们了解自己身边的人吗?我们了解自己的父母吗?世界上有一个我们真正了解的人吗?如果我们没有努力去突破自我的墙壁,我们怎能跨越千里的距离去走入另一个人心灵的花园呢?
相逢本身是一种美。心有灵犀更是难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远方,不是外在距离的遥远,而是心路历程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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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科实验班
【蒋方舟《天才的出走》】
@蒋方舟
高三的时候,柳智宇发现自己得了眼疾。他只要一看书做题,两眼就开始发酸,继而发疼,像是有沙子在眼中滚来滚去。
柳智宇就读的高中,汇聚了全省最聪明、最刻苦、最有钱的孩子。它刚刚在一年之内迅速扩招,仅一个年级就三十个班,一千六百余人。这所急速膨胀的学校,斥资三亿,从市中心搬到了荒旷的郊外,离市区有大半小时的车程,学校实行全封闭管理,学生们吃住都在学校,出校门需请假,手机是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违禁物。到了高三,班里的大部分孩子都从宿舍搬出来了。学校周边新盖的商品房供不应求,家长们或租或买,搬到这不着村店的荒郊野地来陪读,为了给孩子一个清静无忧、饭来张口的高考冲刺环境。
柳智宇的高三是特殊的,他早已不再为了高考而战。他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如果说一般的高中教育是源源不断地向高考咀嚼系统输送养料,那么“理科实验班”走的是一条人迹稀少的食物管道,它通向的消化系统是奥林匹克竞赛“理科实验班”采取的是淘汰制,初中时至少拿过三科国家级竞赛奖的学生才有资格参加甄选考试,从中选出六十个左右进入“理科实验班”。
高一,这六十个同学确定自己要主攻的竞赛学科,分组,贴身教练,密集训练。
高二,一些同学明显天资不够,没有得奖的可能,他们被淘汰出去,作为落魄凤凰,混进普通学生的队伍当中备战高考。能留下来的,则为了参加国际赛事,为了夺金,开始参加一轮轮的筛选和淘汰比赛。数百万的高中生,经过层层选拔,比赛;进入六人省队,获得全国冬令营的入场券,比赛;再次进入由三十名选手组成的国家集训队,比赛;从集训队脱颖而出的六人参加国家队,比赛——作为国家最高智力的代表竞技——如同运动员一样“为国争光”的标语,如此庞大,不负责任地裹挟了许多个体命运,当然能够理直气壮“一将功成万骨枯”。
全军覆没的竞赛小组数不胜数,他们进入国家队无望,得奖无望,保送无望。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高强度训练,忽然成了一身屠龙技。走了许久的光荣荆棘路,终于快到头了才见着“此路不通”的标志,只能急忙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去挤高考独木桥。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而这些功亏一篑的孩子,大多除了自己学科的竞赛技术,对其他学科几乎一窍不通,数学竞赛组的同学连化学反应的基本原理都不知道,他们只能从头开始学,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学完高考所需的所有知识。柳智宇从小学开始一路赛到大,赢得太多,没有敌人的人最易厌战。他早已获得了北大数学系的保送资格,再战,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战,而只是机械地反复投入一场场无止境的循环赛中。
到后来,柳智宇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高二下学期,数学奥赛组只剩下包括柳智宇在内的三名种子选手,其他两位在高三最后关头被挡在国家队门外,只能去复习准备高考,以六亲不认的状态学自己从前鄙视的那些学科。而这所高中从1986年开始,所有数学竞赛人为此奋斗了二十多年,都没有进入国际奥林匹克国家队。柳智宇是二十多年来唯一的希望。就在这时候,他发现自己面临失明。偌大的新自习室,往往只有柳智宇一个人,他每天看书做题,备战竞赛,直到发现数字和图形伴随着一阵阵剧痛时隐时现,他所熟悉的世界时隐时现。
那一年,他为了看病,跑遍了全市的各大医院,早起去赶早班的汽车,有时堵在拥挤嘈杂的大街上,太阳暴烈地晒着时间。医生让他作各种各样的检查,做出各种各样的结论,开出各种药方,却没有一种有效。
看完病,一天也过完了。夜幕低垂,柳智宇赶回学校。一轮比赛结束,他发现自己不用眼睛,做数学题也不是那么困难。他在日记里形容道:“整个图形记不住,就把它分成局部,这就好像你不能记住整张地图,但是每到一个路口你都会知道怎样走一样。”除了这样与虎谋皮一般小心翼翼地用着眼睛,柳智宇的母亲每天晚上都会从市区赶到郊区,为他念数学题。第二天,柳智宇到空无一人的自习室做题,与大脑和身体搏斗,定期去复查眼睛。命运把他吞没在日复一日的催眠机制中,只有这样,他才能承受那些让人满怀恐惧的事物。
困惑时隐时现——“我这是为了什么?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他十几年来几近左右手互搏的竞赛人生让他困惑,老师不断渲染的虚无缥缈的集体荣誉让他困惑,周围同伴梦想破灭生死由命的前途让他困惑。学校在柳智宇身上荣誉的寄托,把他和周围同学割裂开。使命感不同,战友已经成为了自己的陪练,沟通变成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柳智宇小心翼翼地使用着自己脆弱的视力,小心翼翼地怀疑着自己脆弱的人生,而肉身已经过五关斩六将,加入了最后的六人国家队,要去斯洛文尼亚参加第47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数学竞赛小组吃了最后的散伙饭。柳智宇跟曾经的种子选手、落败后备战高考的同学说:“我这段时间很郁闷,回顾我的整个高中,一次次地重建与打破,到最后还是找不到自己心灵的归宿啊。也许我一生都将这样颠沛,而生命的真谛对于我,就在这颠沛之中吧。不过你放心,心态对我的比赛成绩不会有影响,我的目标很简单:世界第一。”
2006年7月12日,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开始。第一天的题目很简单,第二天的题目很难,尤其是最后第5、第6题,柳智宇被激发了斗志,用上了一年来悟出的应对办法,列出思路,顺利解答。在交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答卷近乎完美。在斯洛文尼亚旅游了几天之后,成绩发布,他和俄罗斯、摩尔多瓦的选手获得了满分金牌。学校的网站上发布红字的喜讯:“截至目前我校已获得国际奥林匹克竞赛金牌十枚,位居湖北省第一。柳智宇同学获得的这枚金牌对我校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这是我校数学学科奥赛史上历史性的突破,我校现在的十枚金牌涵盖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信息学等各个学科。”耕读社
来到北大之后,第一件让柳智宇感动的事情,就是在迎新典礼上,一位老师动情讲述了蔡元培校长在北大力开风气之先的事,以及后来在汹涌的社会运动中冒着种种阻力保护学生的故事。
听完之后,柳智宇就想:希望将来能成为北大校长。
这是个很快就被遗弃的发愿,但是对柳智宇来说,却一直有个耿耿于怀的执念——他不愿意看到自己所爱、所欣赏、所熟识的人,为了现实而向理想妥协。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在一群高智商的孩子中成长,他目睹无数天资极好的人因为运气不好,差之毫厘,就被打入平庸的尘土之中。理想太理想,现实太现实,生活必经的跌宕坎坷碰壁,柳智宇都视为难忍的磨难。而柳智宇的梦想,就是能够加入甚至创造一个环境,与一群人“在一个自由、温暖的氛围中一起探索生命的真谛”。
这个理想对柳智宇来说,是“未成菩萨,先要度人”了:他自己的学习与生活都不断受到考验。眼睛没有康复,经常看了半小时书就达到极限,必须闭目休息大半天,才能缓过来。母亲不在身边,无法帮他念题,他大一的数学分析在期末只得了七十五分。学期末,导师召集十个人的小组,讨论学习中遇到的困难,柳智宇发现身边几乎人人都在苦海之中,且苦不自知。
社团文化是每个大学生的必修课,柳智宇先加入了禅学社。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柳智宇高中时候就喜欢探索人生与宇宙的终极奥秘,也写过关于人生终极目的的哲学论文。但这些思考终不成体系,凌乱跳跃:前一天还是对《离骚》的赞叹,第二天又变成了向同学们普及基督教的教义。
然而参加北大禅学社,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一个师姐。这个师姐当时在美术系读研二,她是柳智宇在孤独大学生活中仅有的朋友,温暖的来源。师姐教会他唱歌:“此事楞严尝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这是《楞严一笑》,是宋代法常法师于入寂前的清晨写下的,写完便收足而逝。柳智宇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他从少年时就常常感叹的“天地之大,无可载我之物;众生虽广,无可立我之人”的孤独感一下子找到了着落。柳智宇从小就喜欢说“中国传统文化”云云,相信此中有真义,然而儒释道三家如此浩瀚,欲辨已忘言。柳智宇一直偏向儒家,觉得那是自我修养的正道。渐渐地,随着师姐把他引入佛家文化的领域,他内心的天平渐渐偏移,觉得佛教更能给人以慰藉,也更能解决他在身体、学习、人际上遇到的实际问题。
这位名叫熊雯的师姐不久就毕业了,去西安交大当了讲师。柳智宇参加禅学社的活动也越来越少了,他找到了一个新的归属——耕读社。
北大耕读社成立于2002年,创始社长是邓文庆,现在是龙泉寺的贤庆师父。他的继任者是创始人之一的于超,后来也在龙泉寺出家。柳智宇是第四任社长。耕读社并不是以传播佛教为宗旨的社团。创始人邓文庆的建社纲领写得小心而谦逊。他说社团理念为:一来丰富精神生活;二来习圣人之道,“怀大爱心,做小事情”;三来学习和倡导“有机农业”的新理念,亲手种植有机农作物,推动人与自然和谐发展。
柳智宇则在当选并连任后,更新了耕读社的社团理念。语气与用词,明显多了许多指点江山的豪迈,以及毫不掩饰的野心。新的社团宗旨中写道——“未来的耕读社,我们希望它……成为沟通学术界等社会各界的枢纽;并向外发挥社会影响,带动一种新的社会风气。这个目标一旦达成,其对中国及世界文化影响是深远的,因为这样一个健康的发展、视野开阔、社会普遍认可、可以推广的榜样一旦形成,人们立刻会以我们采取的方式产生信心,会有类似的组织效法而起,社会风气的转变也就可能了。”
社团的同学从他不断要“救更多人脱离苦海”的宗旨中嗅出了一些危险的意味,察觉到他似乎在有意地“发展下线”。
一次例行的晚读活动之后,柳智宇放了《和谐拯救危机》,这是一部由净空法师主持的佛教纪录片,由于具有很强的宗教渲染色彩,片子是搜索敏感词,在百度上的搜索结果是“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这次赤裸裸的宗教渗透,引发了对柳智宇的大规模弹劾。弹劾信上说:“其人笃信佛教,上任后将自己的宗教情绪带入社内,把宗教理念和社团宗旨混而为一,以耕读社的名义放映宣扬迷信、拒绝理性的影片,在校内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最后还嘲讽地写,“希望耕读社的同学不是脸上写满愁苦,还要一心普度众生的愚众,不是自诩高尚、满心想着感化他人的宗教狂徒……”
柳智宇对这些反对的声音并不以为意,也没有改变的打算。他已有了自己的支持者。而耕读社也在他的带领下,前所未有地壮大繁荣,并且成为了北大的十佳社团。耕读社的资金并不充足,柳智宇的个人捐款往往成为社团的主要资金来源。
柳智宇是社团唯一的骨干和精神领袖,经常组织一些出游和奉粥之类的公益活动。2008年5月,柳智宇第一次带领社团去参观龙泉寺——他在两年零四个月后选择出家的地方。介绍龙泉寺的义工是柳智宇的师姐。她说,龙泉寺在正式被批准为宗教活动场所时,古老的龙泉出水了,清澈的泉水顺着水道穿过了整个寺庙。
柳智宇还在寺里见到了贤庆法师,也就是耕读社的创始人邓文庆。
贤庆法师说到了他出家的经历:他上大学时读到弘一法师的事迹,在北大读研究生快要毕业的时候来到福建莆田广化寺,追随弘一法师的路径出家。他的父母先是反对,而后也皈依了佛教,现在和他一起在龙泉寺生活。贤庆法师负责更新龙泉寺的博客,以平均每天一到两篇的速度,勤快地介绍寺院的每次活动,而他的父母则帮寺院干些杂活儿。贤庆法师的经历对柳智宇有多少参考价值不得而知,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齐心戮力学佛的画面,至少向他展示了一种可期待的可能性。
柳智宇内心早已从儒士变成了佛教徒。这种转轨看似一念之间,实则足以改变一生。柳智宇的家人,在他给家里的电话中不断普及佛法后,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认为这只是柳智宇在不断寻求正解路上的工具之一,就像他当年参加奥赛训练一样,培养的是“一种思路”。
他的父母找来哲学老师与他谈话,希望提供一种成本更小的“思路”,来解决他关于人生的疑问。谈话的结果,是父母拗不过他,只能任他信了佛,而柳智宇暂时打消了——抑或是隐藏了——出家的念头。
除此之外,柳智宇的生活还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开始每天记“善行日记”。
“善行日记”是龙泉寺法师发起的修行,在我们这些俗人看来,和“功过格”没有什么两样。把每天的生活分为自己做过的“好事”以及“坏事”,功德加分,过失扣分,月底一计算,年终一评比,功过相抵,看累积点数——够不够让自己得到福报。柳智宇每天记的“善”,大多是帮助他人,比如“去给不认识路的同学领路”,“借了同学GRE单词的光盘”,“借了师姐一千块钱”。
他的“过失”,则是对自己灵魂深处莫名其妙地声讨,比如“谈话时要多顺应对方,不要急于发表自己的观点”,“有高傲心,不愿意走进别人的内心
“善”与“恶”却在这种每天不断的记载中,变成了孤芳自赏的游戏,于外人,生硬而古怪。比如,在班级活动中,柳智宇会提出在大巴上唱歌以增进感情。这种出发点,无疑属于他日记中的“善行”;而在同学中,却是无人应和的尴尬和干瘪的讪笑。行善成了悖论,意味着以自己的意愿,全心全意地让别人高兴。
对父母的顺应,属于柳智宇“行善”的范围。他自己对前途的规划是念研究生,学“中国哲学”,而父母希望他出国。柳智宇最后同意并且开始准备。对儿子,柳智宇的父母与其说是干涉,倒不如说是亦步亦趋地追踪思想动态。寒假回家,柳智宇吃饭时表达了对美国引发全球经济危机的不满,父亲怕他偏激,晚上就给他读了介绍中美情况的文章,希望他仍然坚持去美国读书的计划。
2010年春天,柳智宇收到麻省理工学院录取通知书,全额奖学金。他的父母都非常高兴,他也因为父母的高兴而高兴。
体谅、顺从、感恩,柳智宇似乎找到了孝的核心。他有时会到食堂认真地点一碗羊肉面,因为母亲叮嘱体寒的他要多吃羊肉。几个月后,柳智宇却做出了一生中最大的叛逆——去龙泉寺出家。龙泉寺
龙泉寺在北京郊区凤凰岭脚下,幽静,不大。在寺里走来走去的有僧人,也有还没剃度的修行者,大多年轻瘦弱,戴着眼镜。周末有义工来帮忙,也有些驱车前来吃斋、放生的人。负责接待来访的僧人们很警觉,他们人手一部苹果电脑,上网,浏览和搜集对柳智宇及寺院的媒体报道。
柳智宇出家后,除了他的父母以外,没有见过其他外人。而僧人们很明显没有统一口径,有的说他已经不在寺内,有的说他即日剃度。
住持似乎透露过让他提前剃度的意思。一来是因为他天资高,对佛法学习领悟得很快。二来是因为他有名气,外界视他为弘一法师般的高僧,也能够对弘扬佛法起到一些作用。然而另一些高僧,例如明奘法师,则对柳智宇不大看好,说他没有僧相也没有僧气,太有棱角了。
柳智宇出家,本来并没有剃度,只是净人,还有回到过去生活与圈子的可能性。媒体围追堵截,已捧他为抛弃红尘的高僧,柳智宇即使后悔幻灭,也没有退路,没有回到正常生活的可能性。
夕阳下的龙泉寺非常肃穆美好,让人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离开,心里浮现出三岛由纪夫《金阁寺》里主人公的感慨:“倘使你是人世间无与伦比的美,那么请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美,为什么必须美?”
《金阁寺》的主人公叫做沟口,是个口吃孱弱的年轻人,他视金阁寺如人间至美的化身,后来离开寺院,去读大学,渴望介入世俗生活,也试图同女人发生关系,却总是因为金阁寺在脑中的闪现而失败。他认为是它横隔了自己与所希冀的生活,最后只能选择一把火烧了金阁寺。之后,他扔了原本用来自杀的安眠药,抽了一支烟,心想:我要活下去。
人人心中都有“我执”,有他人植下的障。柳智宇一直以为在消除着执念,结果却是在灌溉和壮大它。有些念头——寂寞也好,怨念也好,胸中块垒也好,对自身至美至善的吹毛求疵也好,救他人出苦海的无私与无力也好,这些念头,你以为已经完全消除了,它们却识得回家的路,让你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来。
现在的北大耕读社已经不是刚创始时候的二十多人,已经有了一千多人。一多半是毕业或校外人员,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柳智宇的宣传效应。
耕读社的论坛上,有人提议要去看看柳智宇,被其他人凉凉地讥嘲:“不知道你来耕读社是什么目的。”发帖的人愤怒地声明自己加入该社,绝没有因为要接近这个传奇的不良动机。辩解了几句,这个提议,随之也就被搁置,然后被遗忘了。
2011年5月附记:
这篇文章的主角是我高中的师兄,听闻过很多他的事迹,也有过几面之缘。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出家了。我非常震惊,花了很多精力去了解此事,了解得越多,心态就从最初的猎奇,变成了一种深切的同情。
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痛苦。我想去寻找他,甚至报名去他所在的寺院当义工,然而最终只是远远地见了他一面而已。几个月后我再去,僧人们说,他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儿。他所寻找的东西,最终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我想与他分享一段话,一段让我受益多年的话:“世界并非是不完美的,或是正处在一条缓慢通向完美的路上;不,它在每一个瞬间都是完美的,一切罪孽本身就已经蕴含着宽恕,所有小孩本身已经蕴含着老人,所有婴儿都蕴含着死亡,所有濒死者都蕴含着永恒的生命……学会爱这个世界,不再拿它与某个我所希望的、臆想的世界相比,与一种我凭空臆造的完美相比,而是听其自然,爱它,乐意从属于它。”
这段话出自黑塞的《悉达多》,讲的是一个青年人孤独地寻找世界之真理、生命之真理、自我之真理的故事。
柳智宇:出家者说(一)
C=记者
L=我
社会与教室
C:在您的自述中,您的决定常常包含对他人和周围环境的考虑,可以看出您是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科学是这个时代造福人类最为直接的、影响力最大的手段,您为什么一心选择遁入空门呢?甚至有人说,您的选择是对教育资源的浪费,您对此又是如何理解的?
L:一切行业存在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人。为了人的什么呢?我想不仅仅是生存,而应该去寻找人的幸福,人的发展,让人能成为真实的自己。教育尤其如此。我从小喜欢数学,是因为数学向我展现了世界的神奇,人类心智的伟大,打开了一片心灵探索的世界。我所关心的,是心灵的启迪、成长与教育。如何让人成为一个丰富而完整的人,一个幸福而善良的人。 我一直在探索。 曾经我是一个过于理性而拘谨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我在佛法 及传统文化中获得了莫大的喜悦与成长,前行的信心与力量,我看到了心灵的自由与宽广,因此我想去研究和弘扬它。
曾有一位中央领导到龙泉寺视察,他问我为什么出家。我说:“出国不如出家,很多大学生出国,都去为美国打工了,我要为中国文化服务。”领导听后很赞许,说:“我们国家培养的很多人才都流失了,你弘扬中华文化,很好。”
C:照您所说,这似乎也是一种爱国精神?
L:小学的思想品德课上,老师就教导我们:“红领巾是国旗的一角。”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当时挺感动的。高中时我特别喜欢读屈原写的楚辞,也受到他很大的影响。我觉得爱国就要爱我们的文化,佛教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当然,我对儒家、道家、中医、太极拳等也很感兴趣——我觉得我们首先要有文化自信,才能走向文化自强。
C:那么您是否考虑过一边做科研一边学习佛法呢?有人说“中国不缺修为高的隐士,缺的是像亚里士多德、牛顿这样在哲学与科学领域都很有影响力的人”,像您这样有天分的人,应该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中学时数学与传统文化对于您来说是相互促进的,这种内心的平衡在大学毕业的时候为何就不受用了呢?
L:你说的方向没有错, 我也希望把佛法和科学相结合。但学任何专业都需要就其本身深入钻研,如果还没有钻进去,就奢谈什么结合,那往往是肤浅的。我了解有一些西方国家的佛教学者,他们为了了解佛法,会到泰国、缅甸等地出家体验十几年,然后才回到大学里讲课。佛法博大精深,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它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修行方式。所以出家这几年,我是以学修佛法为主的。此外,中国现在已经是世界一流的科技强国了。我们有世界最大的射电望远镜,我们的人工智能技术与美国比肩,我们生产的无人机翱翔于世界各地,我们开发的支付宝、微信为全球人民提供方便。我觉得传统文化的研究这块还是需要更多的人参与,然后才能将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有机结合。
C:那您会不会考虑像您所说的西方国家的佛教学者一样,出家若干年之后回到尘世?毕竟作为居士也可以修行。
L:这个没必要。有一回,一位我的高中老师来看我,劝我到大学里研究佛学。我告诉他,在一般大学里面,佛学是哲学系-宗教哲学专业中的一个三级学科,研究经费和人力的投入都非常不足,研究的范围也比较窄。有一些外国的佛学科系,上世纪比较红火,现在去读的人很少,已经快到门可罗雀的地步。所以真要研究佛法,还得靠出家人,有信仰,全身心投入,而且研究人员的基数有保障。他听了也比较支持我的选择。再一个,我不想受学术体制的限制,经常研究一些自己不感兴趣的问题、细枝末节的问题,乃至于有违佛教基本立场的问题。这样只会限制自己的发展。我希望在环境清幽的地方有一个小庙,我在庙里办一个小研究所,然后大家研究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晨钟暮鼓,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只剩下修行和思考。有空我还可以陪父母去世界各地转转。海德格尔说:人,诗意地栖居。
C:您认为目前在寺院的修行研究,是您理想中的佛教学习方式吗?
L:北大的学生多少会有些理想主义,不安于现状,我个人也会对现实有些批判吧。我姑且说一说现在的想法,将来也许会变化。我觉得主要是教学方式可以改进,佛教本身是以生命体验为核心的,佛陀的本意是让人们觉悟生命的真相,要用合理的方式来思考生命、认识生命,是成为自己生命的主人,而并不是盲从于某种教条。所以应该更多地采用体验式教学,这样的课堂应该是很开放和民主的,应当少一些灌输或照本宣科。一切佛法的概念,都需要在当下,在师生的互动和对话中重新建构,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真正的领悟。因此才有了那么多的禅宗公案。我们对当下发生的事情,要有很大的开放性。教室之外发生的事情固然重要,却没有教室内正在发生的事情重要。
C:在外界的评论中,有些指出您大学毕业剃度出家时缺乏足够的社会经验。您是否想过和李叔同一般,先积累社会经验,再遁入空门?
L:社会经验慢慢会有的,否则多少岁能说有足够的社会阅历呢?可能到四十岁、五十岁也未必真正理解这个社会。所以这个不是理由。人生是短暂的,我觉得当我选定了一件事情,就应该先坚定地去尝试,同时要时常反观内心,总会有所提高。社会经验在佛门一样可以积累。我们僧团的出家人来自各地,文化程度和生命经验各不相同。我来到僧团之后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种不同的人,我很喜欢了解身边同学的生命故事,觉得这些故事极大地拓展了我的生命。而且我觉得这种经验在其他任何一个团体都是难以获得的,不管是企业还是事业单位,你接触的人都是和你类似的。在学校就更是如此了。另外很多人理解的所谓社会经验,主要是指社会的黑暗面,我觉得这是很狭隘的。我所理解的社会经验,是指了解人的丰富性,人性的多种可能性,同时了解怎样和不同的人相处。
责任与自由
C:您提到过,在大二时就有了出家的打算,但您在本科期间一直并没有放弃专业学习和研究,另外还考了托福和GRE。那时为什么没有选择更多地去研究佛法?
L:专业课当然要学好,那是自己本分的事。不能把其他的事情作为逃避学习的借口。如果专业课成绩不好,干别的也很难安心、投入地去做。所以我在专业课上还是很认真的,高中时也有一定的基础。但我也没有刻意要去和别人比。至于英语,本来不想考的,后来我妈跟我说,将来即便你出家,英语也是基础。我听她的,就去考了。
C:父母当时就知道您想出家?
L:看我那么喜欢学佛法,应该能想到吧。
C:您为什么又申请去麻省理工读研呢?
L:也是避免让父母操心,当时就顺从他们的意思去申请了。首先我希望能完成学业,在北大的求学经历是一生中难得的。既然不会马上出家,那我得给父母一个交代,让他们知道我在好好学习,不用过早地担心。
C:媒体报道中很多都提到您与父母的争执,称您的父母“内心饱受煎熬”,父母的态度是您遇到的最大阻力吗?
L:媒体上常说我父母不同意,其实父母是非常爱我的,他们也愿意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恰恰是因为媒体的炒作,给我父母很大压力,导致他们在一段时间中对此耿耿于怀。很多媒体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能他们恰恰代表的是最保守、落后的社会成见,给那些行为有别于大众观念的人以最无情的打击。其实中国自古就有这个毛病,社会舆论是不给个人以空间的。你们看看鲁迅的文章,想要做点革新的事情吗?那些看客的吐沫星子已经把你淹死了。
C:媒体报道具体对您和家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为什么您长久以来都没有做出回应,直到今天愿意与我们分享?
L:应该说,这些炒作给我的家人带来很大麻烦。其实这几年来的报道多是一些陈年的往事,很多还是编造的,没有什么实际内容,我也不想成为大众的焦点,所以一直拒绝采访。但每次又有人把这些往事炒起来,就会有很多人去骚扰我的父母、亲人、老师、同学,还经常违背新闻道德,捕风捉影,给他们带来很大压力。我想说,这些媒体让我挺愤怒也挺无奈的。我是一个平和的人,但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对于这些缺乏独立思想,全靠炒作过活的媒体,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品味,以后也不会接受他们的采访。我也希望北大的同学不要迎合这类媒体,不要把第一手资料给他们。
因为媒体它喜欢炒作,你给他一点信息,他就会捕风捉影把它放大。佛法里有句话叫做,“是非以不辩为解脱”。自从我出家的事情被媒体关注以来,有很多人来找我,前几年我是能躲就躲。但有一次还是被撞见了。当时我还是居士,一位法师正带我们出去散步。有一位母亲,为了她自己的一些人生困惑以及孩子的教育问题来找我,在我们出去的路上等我。我当时想赶紧躲起来,那位法师比较慈悲,他对我说:“人家这么想见你,你就和人家交流交流吧。”于是我就留下了,和那位母亲谈了约一个小时吧。但以我当时的水平,解决不了她的问题。我只能告诉她,一个僧人的成长周期是很长的,至少需要五年吧。她当时挺遗憾的。
前不久,她又来找我,留言给我说:“五年过去了,你能见我一面吗?”这一次我又拒绝了她。但拒绝了她之后,我仿佛感受到一种召唤,来自广大的人群。我就想,我是不是太决绝了?我希望把佛法学好之后再面对大众,但什么叫学好也没有具体的标准。也许大家需要我发出一些声音了。这也是我接受你们采访的一个原因。
C:您现在与父母的关系如何?他们现在持怎样的态度?
L:他们都还好。我母亲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还有国际催眠师,经常去全国各地参加心理学的培训讲座。我在她的影响下,对心理学也很感兴趣,今年刚拿到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目前还在参加“京师博仁”团体辅导师的培训,也许今年就能拿证。我们平时在心理学上也会有一些交流,所以母亲也是我的一位老师。2015年的时候,有一次我妈告诉我,她在整理我高中时候的文集,准备出版。当时我正忙,而且也不想过早地面对公众,我就请她再等等。3年过去了,现在她开始继续整理我高中时的文章。
我父亲喜欢音乐、摄影,梦想周游世界。他的足迹已经遍布世界五大洲,只有南极洲和南美洲没有去过。他还到世界各地的中学去考察物理教学的情况,学习他们的经验。他有时会给我发来一些游览中的照片。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很放心。
上次父亲节我才跟我爸通一个电话,和我妈经常会微信联系,讨论些心理学的问题。可以说,他们越来越释然。
C:您觉得比较理想的家庭关系是怎样的?
L:首先,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选择;其次,不是说没有关系,应该去相互照顾、相互尊重。我觉得西方的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可能相对来说要好一些,但是也有它的局限性。很多中国的父母是没有自己的生活的,他们的一辈子就投在子女身上,子女成家了,有了孙子之后,就投在孙子身上,没有为自己而生活。
C:如您所说,您的父母也有自己的追求,向往更高的境界和自由,而您对于自由也有自己的追求,并且是十分不寻常的。在您看来,他们对于自由的理解与您的理解有什么不同呢?
L:首先,我特别感谢我的父母,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包括对自由骨子里面的热爱。我父母给我起的名字,柳智宇,对我也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因为“智”是智慧,就是追寻心灵的一种东西,然后“宇”呢,是一种比较开阔的格局。
不过我学习佛法之后,我所理解的自由就会有些不同。佛法注重内心的一种自由,和外在的因素不太一样。比如说,一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他不一定能够自由自在地使用他的心,因为我们的心念是受很多东西影响的,比如说,我们吃饭时的心念就受厨师的影响很大。我们看见一个东西,第一印象也不是当下能够控制的,而是我们过去的一种积累,比如说,见到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会很讨厌,觉得和他性格不一样,想控制也控制不住。或者有些时候明明知道一件事情很重要,但就是要不断地拖延、不断地逃避。当然,心理学里面对这些问题讲得挺多,很多时候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所以才需要心理学,需要心理咨询。如果每个人想不痛苦就能不痛苦的话,那心理学就没有什么必要了,所以我是更侧重这方面的一种自由。
当然,我在最开始学习佛法的时候,对它的理解还是会偏于另外一边。佛法里面有很多戒律,以及对人的要求,但这种要求其实是为了帮助人去训练自己的心,并不是要束缚人的身体。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把握住这一点的话,尤其是最初学习佛法的时候,就会展现出非常拘谨的形象,就会让我们父母觉得难以接受。我记得大一的时候,父亲带我去买面包,我就说这个面包不能买,因为我对它起贪心了。父亲就很受不了,就觉得你怎么这么教条,这么磨叽。慢慢地,我对佛法的理解才变得更加的灵活,和人相处的时候也会更加去考虑到别人,同时对自己也不会过于严苛,所以我觉得,其实这种内心的自由和外界的自由也是可以协调的。
C:您强调自由,但同时又强调爱国、社会责任,怎么去平衡这两者呢?
L:一方面,自己要慢慢去摸索,找到一些去服务于社会的道路,现实上要有所妥协,适应自己所处的团体和时代。佛法里有一个词叫做“随众”,大家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另一方面,人不能被他的社会角色和定位所绑架,他始终要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即便他是一个团体中很重要的人物,也要不断地有一种自我的反思、自我的批判,对自身和环境都要有所反思。所以我觉得我们思想的自由其实很重要,思想能自由,心灵才能自由。同时,只有秉持独立的思考,才能真正为社会和时代负责,而不是人云亦云、随大流。